晋诡诸从摇风的侧殿出来,往正宫来找骊姬姐妹。骊姞已陪着孩子睡下,只有骊嫱屋里的灯还亮着。晋诡诸进屋来,见骊嫱正在灯下看着什么,便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难寐的毛病又犯了?”
骊嫱忙起身道:“臣妾正在看优师送过来的琴谱,再过几日是主公的生日,优师新近谱了一首曲子,想在主公的宴会上演奏,说拿过来让臣妾先帮着看一下。”
梁五和东关五为晋诡诸脱了裘袍,退到外面去。晋诡诸靠着炭炉坐下,叹道:“优师是极为有才的,对寡人也尽心尽力,寡人几次想赏赐他,他却总是推辞不受,让寡人颇为过意不去。”
“优师人才出众,技艺高超,完全可以胜任大司乐一职,主公若任他为大司乐,想来他必会欣然接受。”
“大司乐是国中老臣,其族人担任晋国司乐已有三代之久,又无大的过错,寡人怎可将他轻易卸职?”
“主公不是一向任人为才吗,什么时候变成任人为亲了?这个大司乐冥顽固执,抱守成规,又数次顶撞主公,若朝中之人个个都象他一样,主公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见晋诡诸默然不语,骊嫱笑道:“不说这个也罢,主公劳累了一日,让臣妾为主公解解乏可好?”
骊嫱挽起袖子,捏起粉拳,站在晋诡诸身后,顺着颈肩脉络轻轻捶打。晋诡诸半闭着双眼,惬意道:“夫人的力道和穴位拿捏得十分到位,和两个五子有得一比。”
“小五子还算孝顺,得闲了常来臣妾这里侍奉,臣妾就跟他们学了一手,普天之下除了主公以外,还有谁有这个福气能消受臣妾?”
晋诡诸哈哈一笑,此时念枝提着篮子进来送点心,拿出一碟藕粉水晶圆子,一碟酥油卷耳糕摆在案上。
晋诡诸看见念枝,依稀想起在画舫上的一夜,心中大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念枝。
骊嫱看在眼里,笑道:“此刻已晚,外面天寒霜重的,主公今晚就歇在这里吧。臣妾今日身上不便,让念枝和秀葽把被窝捂暖了,伺候主公睡下。”
骊嫱和晋诡诸用了些点心,把秀葽也唤进来,骊嫱交待了几句,然后退了出去。
三人都是心照不宣,念枝伺候晋诡诸脱了外袍,秀葽在一旁铺好衾被,两人劳作之时,一弯腰一转身,都显得体态袅娜,青春焕发,比起那些举止严谨端庄的后宫姬妾们,更让晋诡诸怦然心动。这一晚晋诡诸情致大动,念枝和秀葽也尽力侍候,不在话下。
第二日晋诡诸一早醒来,想起今日早朝还要会见齐国使者,便急忙下床更衣。晋诡诸正要唤进东关五和梁五,骊嫱已经端了水盆进屋,侍候晋候洗漱穿衣。
晋诡诸道:“这些事情让念枝和秀葽来做即可,何劳夫人亲自动手?”
骊嫱道:“她们两个原是臣妾跟前的舞女,长相虽过得去,但举止粗陋,德疏才浅,加上出身低微,侍寝到是可以,体面事情却是做不来。上次她们为主公穿衣,把绶带都打错了,今日主公要面见齐国来使,若再出差错,岂不惹人笑话,还是臣妾亲自来做放心。”
晋诡诸本想提议将两人提升为女御,听骊嫱如此说,便也按下不提了。
东关五此时将衮冕拿进来,骊嫱为晋候披上绣着十二纹章的玄衣,下套纁裳和蔽膝,系上白罗大带,又打上五色大绶带和小绶带,用玉带钩扣住了,然后在腰间挂上玉佩、玉环各数枚,最后挂上斧形玉鉞。
骊嫱拿着那枚莹润的玉鉞端详片刻,笑道:“看见这枚玉鉞,臣妾到想起昨日看的那出‘周公会申生’的戏来,臣妾不明白,为何申生别的东西都不要,偏偏收了一枚玉鉞呢?”
“玉鉞乃国君佩戴之物,取执掌天下之意,寡人这个玉鉞是当年曾祖桓公传给祖父庄公,庄公又传给先父武公,武公再传给寡人的,历经四代,向来传嫡不传庶。如今寡人还没到老迈昏愦的地步,他就想执掌晋国的大权,真是荒谬之极。”
“那不过是一出杂戏罢了,主公何必如此当真?”
“此事传得连周都的戏子们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会是空穴来风?”
骊嫱见优师的计策已然生效,心中暗喜。
这里晋诡诸上朝以后,会见了齐国来的使臣,原来使臣奉齐小白之命,出使中原各国,遍邀天下诸候到首止进行会盟,共同商讨扶植太子姬郑事宜。齐使一番陈情,晋诡诸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周天子姬杰早年曾立长子姬郑为太子,后来姬杰娶了陈妫为妾,又生了一子,名姬带,姬杰十分喜爱这个小儿子,便想废了太子姬郑,改立姬带为太子,姬郑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自忖天下诸候中,若还有能帮助自己的,只有齐候小白了。姬郑便偷偷赶到齐国,一番痛哭流涕的陈述,道了原委,向齐候请求帮助。齐小白此时俨然已是诸候之长,正欲一统天下霸业,见太子来求,便一口应允下来,然后派出使臣,广邀诸候,意欲和诸候国一起订立盟约,共同扶植姬郑为太子,以向周天子姬杰施压。
晋诡诸听完使臣的叙述,一来正为周王室与申生私下相交而不悦,二来为当年齐小白干涉自己灭霍国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不愿淌这个浑水,便以此事是周王室的家务事,外人不便插手为由,向齐使婉拒会盟一事,齐使只得悻悻而去。
转眼冬去春来,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晋国的北方地区却一连两个月没有下雨,作物不长,农田干涸,关于旱情的奏书接连不断地传到绛都,晋诡诸便数日都住在太庙,斋戒修身,并安排巫人在宫中设坛作法,请神降雨。
这日斋戒完毕后,晋诡诸往章含宫来散心。自从那日摇风使性子,晋诡诸便一连多日不曾再去摇风处,又因新近得了念枝和秀葽,正在兴头上,便把摇风渐渐冷落下来。
摇风不知内里,只道是自己那日开罪了晋候,心里后悔不迭,却又无计可施,几次找到骊嫱,好话说尽,请骊嫱在晋候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骊嫱虽满口应承下来,晋候那里却迟迟不见动静。摇风只得让手下人四处留意着,有了晋诡诸的消息就向自己禀报。
今日骊嫱去了玉蟾宫,晋诡诸就踱到骊姞屋里来。进了屋,见小奚齐踮着脚尖,正趴在案几上写字。
骊姞起身迎道:“主公来得正好,奚齐今日第一天入学,太傅教了他几个字,回来后他便要了笔和竹笺,说要写下来给主公看。”
晋诡诸凑过来看,见奚齐写的是个“君”字,便问,“小奚齐也会写字了,寡人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君?”
奚齐一本正经地答道:“君者,尊也,坐而号令天下。又《大禹谟》曰: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圣人又曰:德之长为君……”
晋诡诸哈哈大笑,“甚通,甚通,小子可期矣。看来寡人让荀息作奚齐的师傅,确实选对了人。”
此时东关五进来说风娘娘在外面求见,原来门人因得了摇风的重贿,见晋候来了便到侧殿来,禀报摇风。摇风接了消息忙梳妆更衣,前来求见晋诡诸。
晋诡道道:“她来干什么?”
骊姞道:“风妹妹怀着身孕,怕是有什么事也不一定,主公不妨让她进来吧。”
晋诡诸让摇风进来,摇风进了屋,便要向晋诡诸行拜手礼,晋诡诸见她大腹便便,步态蹒跚,道:“你有孕在身,免礼罢。”
摇风哽咽道:“妾身上次出言不逊,若得主公不高兴,妾身事后后悔不迭,虽几次想向主公请罪,却总是见不着主公。妾身这些日子以来,日日以泪洗面,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若是再见不到主公,妾身不如一头撞在外面的廊柱上,以死明志罢了。”
骊姞道:“风妹妹这话言重了,主公岂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过总是政务繁忙罢了。宫里那么多姬妾,岂是人人都能兼顾得到的?再说风妹妹是有身孕的人,为了孩子着想,怎能动不动就把个死字挂在嘴上?”
摇风道:“姞姐姐是福泽深厚之人,妾身怎能和姐姐相比。妾身微贱,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媵女,平时就少人待见,将来生下公子或公主,若象他娘亲一样,也不受主公的宠爱,岂不是要一辈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