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晋诡诸忙于政事,晚上不到章含宫过夜,便打发梁五去章含宫招呼一声。梁五先到骊姞处问了安,再到骊嫱这儿来,传了晋候的口谕。骊嫱点点头,让念枝端来一盘甜瓜,给梁五坐着吃。
梁五问:“小世子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胃口比昨日好些,早上喝了点米羹,又睡下了。巫剡说汤药也不必喝了,每日早晚喝两碗煮得浓浓的米羹,不要碰牛羊肉等腥臊之物,养几日就会好了。”
“这次小世子的病来得怪异,幸亏巫剡大人精于医理方术,作法驱走了鬼邪,不失为大功一件。”
“太医局的那些人,一张嘴个个长篇大论,念了半篇的医书,开了数十张药方,就是治不好一个孩子的病,真真是一群平庸无能之辈,还不如打发了去当兽医。”
梁五待骊嫱发完一通怒气,试探着道:“昨日主公让人送来的鹧鸪汤,小世子喝了怎么样?听说鹧鸪汤可以安神祛风,镇定补虚,主公特意让人做了来给小世子补身子的,可见主公对世子关爱犹甚啊。”
骊嫱一脸困惑,“什么鹧鸪汤,本夫人可是连麻雀也没见到一只。”
“这就怪了,昨日二五儿亲自拿了汤来,用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装着,放在一只香檀木的提盒里,在宫门口遇着姞娘娘跟前的内竖息。因五儿还要赶去别处传令,就嘱咐内竖息把汤拿到婶娘这里,难道是他把话听岔了,走错了地方?”
见骊嫱沉着脸不发一言,梁五知道此计已成,便又笑道:“小世子没喝到也无妨,膳房想必还剩几只鹧鸪,二五儿回去让他们再做一碗来。”
原来梁五自认了骊姞为干娘,常在骊姞跟前出入,见内竖息与骊姞十分亲近,把自己都比下去了,心中十分嫉恨,想伺机报复内竖息。
一日见内竖息和婢女们带着卓子往宫苑去,梁五知道卓子常在犀山一带的假山上玩耍,便事先在假山上撒了不少沙砾,果然卓子到了宫苑后在假山上爬上窜下,因石阶上洒了沙砾后脚下打滑,一跤摔了下来,幸好只磕碰到了腿脚,伤了些皮肉,饶是这样,已经把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宫后,骊姬姐妹将此事怪罪到卓子身边的丫头—珠儿头上,却没有牵连到内竖息,梁五心有不甘,这才又生出个计来。
梁五瞅准晋候让他给奚齐送鹧鸪汤的机会,故意在宫门口拦住内竖息,只说这是晋候给小公子补身子的,却不说明是哪位小公子,让他帮着拿进去。内竖息只道汤是给卓子的,便送到了骊姞房里,不想却中了梁五的计。
梁五走后,骊嫱思忖刚才梁五说的话,只觉心中疙疙瘩瘩的,骊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随即招呼秀葽道:“走,咱们上姞儿那里去坐坐。”
此时正到用晚膳的时候,骊嫱进了骊姞的屋子,见屋中摆了张四方的小案几,几上摆了几碟子肉脯、菜蔬和捏成虎头、兔子形状的蜜饵糕等,都是孩子爱吃的东西。
骊姞正哄着卓子吃饭,卓子是个坐不住的,嘴里塞了口饭就要往外跑,珠儿和奶娘在旁边又劝又拉,那卓子却愈发地顽劣起来,把饭粒吐得下人们满身满脸。
见骊嫱进来,骊姞道:“听说主公今晚不过来用晚膳,我就让他们把饭摆在屋里,随便用些得了。你若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吃罢。”
骊姞让人在对桌摆了碗筷,招呼骊嫱一起坐下。骊嫱环顾屋内,果然见席上放着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道:“这罐子到是别致,以前怎么没见过?”
骊姞随口道:“昨日主公送鹧鸪汤来给卓子,汤喝了,罐子还没有送回去,改日我再向主公道谢。”
“这事就奇了,听说鹧鸪汤是安神祛风,补虚滋养用的,怎么躺着养病的没喝着,到让这个生龙活现、满地乱窜的给喝了?知道的说是下人弄错了,不知道的还说是主公厚此薄彼,轻重不分!”
骊姞一愣,“难道汤不是给卓子的?”
骊嫱冷笑,“你跟前的小息子未免太忠心些,人家奴才眼里只看得见自家主子,你这个小息子岂止是眼里,满心满窍只有卓子和你两个,到把我和主公搁到后头去了。你看看他把卓子惯成了什么样儿。先前孩子还小,顽闹些我也不说什么,如今他也六岁了,一点正经样子没有,哪象个君候家的公子,到象街市上爬竹竿玩杂耍的猴儿。”
骊嫱当着众婢仆的面一通训斥,让骊姞脸面上十分下不来。卓子朝骊嫱伸长舌头,做出一副鬼脸,骊嫱心头火起,扬手做出要打的样子。
骊姞忙将卓子拉到怀里,涨红着脸道:“这话可就没来由了,若说你是为了一碗汤来的,顶多下人们错拿了,我再赔你一碗,让他们给你赔个不是,你却冲着我兴师问罪一般,还拉扯到卓子身上,究竟你是为什么来着,若是为了挤兑我和卓子,直说就是,犯不着拿一碗汤说事。”
骊姞平日从不当面驳骊嫱的话,遇见不中听的,转头不理就是,今儿骊嫱见她理直气壮一番抢白,自己到象是没理的,着实气脑,掷了筷子道:“果然是你这样的主子,才惯得下面的奴才无法无天。我身为夫人,主持后宫,管教下人是份内的事,你我虽是姐妹,我也不能徇私护短,叫人说我办事不公。他们若是再撞我手里,任他是谁,可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
骊姞也沉下脸道:“别张口闭口夫人的,好象唯恐谁不知道你是宫里头的夫人。只是这晋宫里的夫人换得比三月的天气还快,今日还是神气颐使的夫人,明日却指不定在哪呢?”
骊嫱脸色发青,那边卓子还在朝自己呲牙裂嘴,骊嫱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冷冷道:“也罢,等着看这宫里头究竟是谁做得了主。”然后一甩袖子出了屋。
再说惠安宫自耿姬和蕙姬相继而亡后,惠安宫无人做主,骊嫱便将女顺升了嫔女的位分,做了惠安宫的主位,这顺嫔原是耿姬的本家,论理要喊耿姬一声姑妈,当初曾被晋诡诸宠幸过几次,可惜未能怀上胎,被冷落以后,在蕙安宫消沉了几年,原以为此生无望,不想还能有主掌宫中的一日,因此对骊嫱大为感恩,自升了主位,日日来章含宫请安问好。
顺嫔知道骊嫱喜爱看歌舞,便叫宫里的乐师编了几首新曲,请骊姬姐妹到惠安宫观看。骊姞因刚和骊嫱呕过气,听见惠安宫打发来的人说顺娘娘请骊夫人和骊娘娘一同前去,只问了声“哪个顺娘娘”就一口回绝了,骊嫱到是应承下来。
骊嫱坐着轿辇,到了鱼丽宫门口,见顺嫔和九儿已在门口候着了,两人上来接着骊嫱,迎入大殿去。
如今的惠安宫已不比往日,有了骊嫱的照应后,宫内焕然一新,庭外的木姜子都已除去,换成了桃树和杏树。殿内铺陈了新的蒲席,门口的帷幔也换上了湖绿色的绉纹纱帐子。内务司还特意往宫里添了几件青铜的座饰和雕花案几,惠安宫一扫往日的萧索之气。
骊嫱在首位坐了,顺嫔和九儿分两侧挨着骊嫱坐下。顺嫔自是先客套谦词一番,然后把宫伎们喊上殿来。骊嫱见上来了十几个盛装打扮的宫女,各自怀抱着器乐,有拿竽的,有拿笙的,也有拿筑琴的,姿容虽无特别出色之处,但个个浓妆艳抹,脂粉竞体,到也让人心动。
那些女子按序坐下,先合奏了一首宫中的雅乐,调子悠长和缓,骊嫱听来只觉平平,点点头,没有作声。
顺嫔让她们再奏一曲,只听这次曲风大变,一改雅乐一唱三叹,逶迤拖沓的格调,那曲调节奏轻快,三种乐器相辅相和,时而如风吹过劲草,时而马蹄踏过平原,竽笙的低沉暗哑中透出筑琴的激昂悲壮,使几件本不相干的乐器竟似天作之合一般,合成一首绝妙的好曲来。
骊嫱也不禁动容,一曲刚完,向顺嫔道:“这首曲子是我们骊戎人放牧时常唱的一首,你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顺嫔道:“不敢欺瞒夫人,妾身知道夫人喜欢歌舞,就让乐师四处搜集谱子,演练歌舞,可巧城中新近来了一队专做贩卖牛马生意的戎人,乐师遂向其讨教,得了这首曲子。据说此曲本是牧民们随口哼唱,并无一定调式,乐师重新做了谱子,又说需选笙竽筑三种器乐奏来,以笙竽为铺垫,筑琴做提挈,方能有惊玉裂帛之效。妾身依其所言,选了宫中善奏之女伎十八人,日夜勤加练习,才有了今日这首曲子,说起来这都是乐师的功劳。”
九儿在旁打趣道:“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竟不知顺姐姐精通音律至此,是妹妹我眼拙了。”
顺嫔道:“到不是九妹妹眼拙,只是九妹妹是芮夫人心坎上的人,终日为夫人操持针线,随侍左右,岂会留意到我这个不起眼的。”
骊嫱道:“顺嫔费心了,你刚才说的乐师可否唤出来一见?”
顺嫔笑道:“说起来这位乐师在绛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他今日要来向夫人道贺,妾身又怎么请得动他?”
顺嫔遂传令请乐师上殿,果然不出骊嫱所料,上来那人儒雅俊气,眉长入鬓,不是优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