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犨上前见过礼,和重耳分宾主对坐。魏犨道:“末将得知公子今日迁新居,特地备些薄礼敬贺,请公子笑纳。”
魏犨命兵士将贺礼抬上来,重耳见是两口大箱子,打开来后,满满的都是铜钱元宝,有金有银,亮闪闪的照着满屋子乱晃。
重耳道:“我正想在蒲城建造城墙,苦于没有经费,有了司马的鼎力相助,城墙应是指日可待。”
“哦,公子想要建城墙?”
“蒲城地缘广大,又多为平地,屡屡受狄人侵扰,若能建起一座坚固的城墙,任他狄人的马匹跑得再快,狄贼再神出鬼没,也没有飞过墙去的本领。”
见魏犨沉默不语,重耳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司马能否为我释疑?”
“公子请说?”
“蒲地既受狄人侵扰多年,在我受封蒲地之前,也有数任官长管辖此地,为何无一人建过城墙?”
“公子有所不知,蒲地土地贫瘠,民众穷困,加上连年争战,没有士族大夫肯往这里来。晋候只得下令驻扎在此的官兵每两年换上一换。公子想,那些官兵横竖两年就要走的,何必费此气力钱财去做费力不讨好,让后人得益的事情?”
“哦,可是据我所知,司马在此地驻军已有五年有余了吧?”
魏犨被说中了心事,叹道:“不怕公子见笑,人人都只道末将的父亲功勋盖世,魏家权势倾天,其实我魏犨只是个妾室生的庶子,排行在末,并不得父亲的宠爱。当年父亲将末将举荐给晋候,让末将屯守戊边,原是为了让末将多历练的意思。晋候答应守边两年后,就将末将调回,不想晋候宠信骊姬,于政事上日渐荒怠,两年的屯守之期早过,晋候却将此事忘了精光,因此末将在此地一呆就是五年,迟迟不见有人来替换末将。不瞒公子,这五年来,末将带领官兵抗击狄寇,颇得蒲城百姓的拥护,这些大族富户纷纷前来攀附,这些银钱也都是他们平日送上的敬奉,今日末将献给公子,公子若能派上用场,也算他们立了大功。”
魏犨顿了一顿,又道:“末将到是听说,晋候也是听了骊姬挑唆,才明着将蒲邑封给公子,实则是为了将公子打发出绛城,好让她的奚齐独受宠爱,不知真也不真?”
重耳道:“论理我做儿子的,不该私下议论君父,君父如今渐渐上了年纪,呆在后宫的日子多了,偏爱几个身边的人,也在所难免。何况我身为年长的公子,不能象世子一样征战沙场,开疆扩土,不过驻守一个蛮荒边邑,为君父分些忧愁,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起世子,明眼人都知道,晋候早就想让奚齐取而代之,如今晋候让世子驻守曲沃,二公子和三公子驻守蒲邑和屈邑,用意之深,行动之急迫已是不言自明,不知公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重耳道:“君父贤明睿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这个为人子、人兄的,更应避着嫌,怎好插手立储事宜。”
魏犨见问不出什么话来,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重耳回到正堂,又有人陆续来庆贺,重耳一一接待了,忙了几天,又将所送的物品都清点清楚,重耳便到县衙来见蒲城令,想与其商议修建城墙一事,听门人说蒲城令正在大堂审案,重耳便也踱到大堂来听审。
蒲城令见了重耳,忙起身请入上坐。重耳道:“令公不必着忙,你审你的案,我不过随意看看。”
重耳在下首的客席坐了,见堂下跪着的是两个庶民打扮的人。两人结结巴巴讲了半日,重耳方才听明白。这两人互为邻舍,一为石氏,一为甯氏。石氏家中养了一条狗,常跑到甯氏家中偷食,一日甯氏家中少了一只鸡,甯氏疑是被石氏家中的狗叼走了,就找石氏理论,石氏认为无凭无据的,拒不肯认,甯氏就一刀把狗砍了,两人遂争吵起来,一起来衙门找令官评理。
蒲城令听完两人供述,将惊堂木重重一拍,怒道:“本令日理万机,各种事务应接不暇,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来惊动本令,本令还能做别的正事吗?此事回去找你们的族长乡老评理即可。”
介子推正在旁边做笔录,闻言忙向蒲城令道:“令公且慢下断。属下以为乡野村民大都蒙昧,对令公来说的小事,对他们而言却是大事,若能借此教化民众,推行礼仪不是善善之举吗?”
蒲城令只得耐下性子来,听他们两人争论完毕后,道:“任你们百般狡辩,本令已经有了决断,石氏放任自家的狗不管,是不作为,甯氏没有凭据就把狗给砍了,是以暴制乱,两人各有一半的罪责,押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介子推又忙进言道:“令公先听属下一言。属下以为,民众无识,嗜需教化,凡事宜扬善而不宜罚恶,不如让甯氏再买条狗给石氏,而石氏赔一只鸡给甯氏,两下相得而不必受刑,岂不好得多?”
蒲城令虽然对介子推的屡屡进言不满,碍着重耳在堂下,只得依言做了判决,石氏和甯氏都没有什么话说,各自下去了。
稍候衙吏又带上三个人来,一个是经过闹市的路人,一人是专管市场秩序的司市,还有一人是进城来贩卖的村夫。三人跪在堂下,各自一番陈述。
原来那司事平日有个习惯,凡是要入市贩卖的小贩经过他手里时,他都要掐个鲜儿,比如卖肉的拿他一块猪头肉,卖鱼的拿他一尾鱼,卖菜的挑他一把嫩头尖,并自称是讨个开市吉。
这个村夫一向住在郊邑,从未进过城,这日得了只了不得的蛐蛐到市场来卖,司事便拦住了问他要开市吉,村夫身上分文未带,不提防司市问他要钱,哪里拿得出来,只得百般央告。
司市见他穷得实在没有什么可拿的,就那只装蛐蛐的罐子憨头墩脑的,还象个模样,用来盛酒也使得,当下便把那蛐蛐儿从罐子里倒了出来,将罐子往袖子里一塞,扬长而去。
那村夫赶忙去逮蛐蛐儿,可怜那只虫子才蹦了两丈,就被往来的路人给一脚踩死了,村夫遂揪住了司市和那个路人,一起往衙门里来告状。
蒲城令道:“地下那村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住邭头村,家中排行老二,人称邭二。”
“这有什么难办的。司市抢了你的罐子,让他把罐子还你,再赔个不是,路人踩死了你的蛐蛐,你让他再赔一只就是了。”
“大人,这蛐蛐儿是小民翻遍几个山头,找了十几日才找到,狮口宽背,金翅漆头,正是万里挑一的常胜将军,拿到赌场上,少说也能卖个三、四两金子。”
“你说你的蛐蛐儿是千里挑一的常胜将军,可有凭据?”
邭二从怀中掏出布包,一层层打开了,正是那是已被踩得屎迸肠绝的蛐蛐,双手捧着,交给蒲城令过目。
蒲城令一脸嫌恶,连挥衣袖道:“你个刁民,一只蛐蛐如何能卖那么多,莫非你是存心想诓骗钱财?”
邭二连连叩头道:“大人,小民不敢哄骗大人,如今斗蛐蛐之风盛行,哪个赌场不是高价收购奇货,我这只蛐蛐若拿到赌场,那是有市无价的货。”
蒲城令怒喝道:“你个刁民,路人踩死了你的蛐蛐,你与他商议赔价即可,为何还要来劳烦本令,可知本令公务繁忙……”
介子推连忙提醒蒲城令,“请令官息怒,此事急不得,还需慢慢听他们道来。”
路人跪在堂下,连声喊冤:“大人,这实在是大大的冤枉,小民不过从街上经过,那蛐蛐儿正跳到小民脚下,小民又不识什么常胜将军,只道是一只虫子而已,踩死一只虫子如何要赔?”
蒲城令点点头,“此话有理,但你既然踩死了蛐蛐儿,理应赔他,本令向来禀公执法,互不偏袒,这样吧,你再去找一只相同的蛐蛐儿来赔他就是了。”
这天下哪里有相同的两只常胜将军,就算真心去找,又岂是数日能找得到的,因此蒲城令此话一出,不仅路人大为不满,连邭二也大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