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说着,从宫门外进来一人,也不经人通报,一路风风火火地走,红色的衣袂飘舞,恰似一团红色的火焰。走得近了,重耳和赵衰认出此人正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少女。
重耳心中暗忖,此人必定是老太师说的推木香公主了。
只见那红衣少女径直走到下席,大喇喇地坐在戈日重华的下首,紧挨着太子。
戈日重华皱眉道:“你越发没规矩了,今日我说了要举行宴会,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你却耽误到这个时辰才来。”
推木香笑道:“这可不能全怨我。我正准备来赴宴,听说库府新来了一批上好的丝绸,父亲知道,我新做的那件狐皮裘就缺件上好的锦缎袄子来配它,所以先往库房里挑绸缎去了,要是去晚了,等父亲的姬妾们挑选完,就没得中意的了。”
戈日重华叹道:“你真是被宠坏了,将来给你寻个夫婿,看可会再这般惯着你!”
阿如伊笑道:“可不是没哪个男的敢要她,这才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
推木香才要说话,戈日重华道:“今日有贵客在此,还不快过来行礼。”
推木香这才转头看见重耳和赵衰两人,便略略颔首,语含轻蔑道:“这位就是从晋国来的公子重耳?”
戈日重华道:“不得无礼,按辈份你应该叫他一声表兄才是。”
推木香不答理戈日重华,向重耳道:“听说晋国世子申生忠君爱父,为了不忤逆君令,宁可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在世上苟且偷生,可有此事?”
重耳叹道:“此事不假,在下不才,一直视长兄为表率,兄长一生忠孝坚贞,是当之无愧的恺悌君子,纵然一时遭人污陷,但相信终能显明扬清于后世。”
“公子既然口口声声以长兄为表率,怎么晋候下令抓捕公子,公子却违抗君令,逃到我翟国避祸来了呢?”
在场之人先是一愣,继而含了莫名的意味,看向重耳,看他如何应答。戈日重华皱了皱眉,却也不急于说话。
重耳淡淡道:“长兄生前有遗愿未了,在下苟存于世,并非贪生怕死,只为不负长兄的嘱托,并在有生之年,竭力洗脱长兄的罪名,断不教他走得不明不白。”
推木香眨眨眼晴,又问道:“听说晋国国君东征西战近三十年,向西灭了霍,魏,芮三国,向东吞并虢,虞两国,在国中诛灭族中异己,四面荡敌平寇,这才有了晋国如今广大的疆土,可我听说,周王室的祖训是,同宗手足,天下一家,互亲互爱,一致抗狄,可如今被灭掉的这些国家难道不是和晋国同宗同姓的姬姓之后吗,不知这可算是违背了祖训?”
重耳正色道:“我晋国自先祖叔虞受封唐地,改迁晋水,更名晋国以来,数百年来从不忘祖训,兢勉守业,励志图强,到了君父这一代,更是如此,并非我晋国有意要灭亡他国,清除异己,不过顺应天理人欲,以有道伐无道罢了!君父一生英明,勇武,所作所为皆为长远打算,若能平定战乱,救天下人民于水火之中,即使背上叛亲灭族的非议,君父也必定会在所不惜。”
戈日重华哈哈一笑,道:“香儿语出无状,还不快给公子敬酒赔礼。”
推木香见重耳言语缜密,无有破绽,一时到也无法,听戈日重华吩咐了,只得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走到重耳跟前道:“本公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推木香正欲饮下,眼珠一转,又放下酒杯笑道:“本公主愚钝,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在外流落之人,哪里敢言请教两字,公主但说无妨。”
“当初周武王克商灭纣,建立周朝,受封的诸侯国有近千,后来周王室式微,诸候互相攻伐吞并,到如今剩余的诸候不过数十。周王室向四海之内宣称手足之国,体同一家,为何同为姬姓后人的卫国遭狄人入侵,甚至被灭国戳君,周天子却只袖手旁观,不出一兵一卒救援呢?”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感震惊,重耳心中忖道:此女太不知好歹,若不给她些厉害,只怕她更要得寸进尺。
重耳正欲开口,坐在后面的赵衰已经按捺不住,冷静地接口道:“这个问题不用公子回答,由在下来说就可以。中原诸国虽各自为政,但从未忘记当初立下的盟誓,大家都以周王室为尊,数百年来相互扶助,一致抗狄,此次狄贼来犯,自然同仇敌忾,周天子一声令下,身为盟主的齐国,便联合了郑、宋两国,以区区三百乘兵车,仅数日就大破狄贼,杀死狄军首领,一举收复邢,卫两国的国土,帮助两国重新建立国都,毕竟草原上的狼再过凶残狡猾,又怎能逃脱猎人的手去?”
翟国是赤狄的一个部落,赵衰此话不仅有蔑视狄人之义,更将翟国也影射进去,推木香见说话的不过是个随从,不禁有些恼怒,道:“你是何人?”
重耳笑道:“这是我晋国名将赵夙之子,曾为宫中禁卫令的、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赵子余。虽说他抢白了公主一番,所说的却是全天下人都懂的道理,怎么公主却似不甚明白呢?”
推木香一杯酒拿在手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涨得绯红,片刻后才挤出一句话,“既然是赫赫有名的神箭手,本公主今后到要好好领教领教!”
推木香把酒一饮而尽,悻悻然回到座上。
戈日重华向重耳笑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养惯了,不过跟着师傅识了几个字,就学着大人议论起国家大事来,徒让人见笑,还请贤侄见谅!”
重耳也不免谦让几句。戈日重华与重耳又对饮了几杯,两人都是杯中好手,几杯下去,越发畅所欲言起来,直喝到晚间,乌雅和阿如伊从旁劝着,戈日重华才作罢,向重耳道:“贤侄今晚也不用回去了,我让人把偏房的屋子收拾两间出来,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着,明日咱们还可以接着喝。”
重耳见天色已晚,遂应允下来,戈日重华让人带重耳和赵衰到靠近内苑的一处屋宅,这里大约是戈日重华和后妃游玩内苑时的休憩之所。屋内陈设虽简单,却十分洁净,地上铺着厚重的毛毡和兽皮褥子,几张长案,上面摆着金制的酒爵和酒樽等。
重耳和赵衰各睡一间屋子,两人喝得多了,都已有了醉意,倒在褥子上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重耳觉得一阵温热、馨香的气息贴面而来,似有人在耳边呓呓而语,重耳正疑自已是在做梦,只觉有一双手轻轻解着自已的衣带,倾刻间肌肤所触之处一片冰凉滑腻,令人销魂蚀骨。
半梦半醒间,重耳依稀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还在和国主一起饮酒,猛然一个激灵醒来,睁开眼,见身旁多了一个女子,黑暗中也辨不清面容。
重耳急忙收心摄神,一骨碌坐起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扑哧一笑,双手抓着重耳的手臂不放,柔声道:“公子不必紧张,妾身知道公子将近而立却还未娶妻,又独自一人流落他国,长夜漫漫,必定十分孤寂冷清,让妾身陪公子一晚上不好么?”
重耳听她声音十分耳熟,心中疑惑,伸手去摸床榻边的油灯,想一看究竟,摸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女子笑道:“公子不必找了,我已将油灯拿走了。”
重耳道:“我若看不到你的脸,怎好行男女之事?万一你长得奇丑无比,岂不辜负了今晚的良辰美景?”
那女子道:“公子尽管放心,我虽并非美若天仙,但也决不会令公子失望。”
女子说着又凑上身来,双手勾住重耳的脖颈,脸颊紧贴着重耳的脊背,微微喘息着。
重耳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这个落俗之人呢?既如此,美人请稍待片刻,我去解个手就来。”
重耳掀开被褥,走下床褥来,摸到了地上的衣袍,衣袍的内夹里正有重耳随身带着的火折。重耳取出火折,瞬间吹亮了,那女子轻呼一声,下意识地遮住了脸,但重耳已经看清她的脸,自己猜得不错,此女果真是昨日还在酒宴上陪着戈日重华饮酒的乌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