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日莫貉为重耳等人置酒饯行,重耳答应十日之内率军返回翟国。因胥臣医术高明,莫貉留其在宫中听命,狐毛接到狐突老爷子的信,返回了晋国,狐偃则在大都留守,所以跟随重耳前往的只有颠颉、魏犨和赵衰。
重耳向莫貉道了别,便上路了。骑兵脚程轻健,快的话不过一日就能到达,重耳并不急于赶路,让全军缓缓行进,准备两日之内到达敖中。
一路上赵衰反复练习骑术,只见他骑在马背上,双脚勒住马腹,稳住下盘,侧身取弓,拉满弓弦,不待瞄准便一箭往前射去,正中草从中窜出的一只野兔。
重耳道:“好箭法,赵兄弟不仅箭术了得,骑术更是精进不少,改日我向国主举荐,封你做个左将军。”
颠颉不服气道:“我们中原人要什么骑术,老子凭一双大锤,不是一样把敌人砸得落花流水?”
重耳笑道:“戎狄一生大都缚于马背,在所有技艺中,又以骑术为尊,正是靠着迅捷如风,来去无痕,才让中原诸侯国闻风丧胆。咱们如今身在狄国,怎可不入乡随俗呢?”
此时天上有一只海冬青飞过,那鸟突然俯身,如黑色的闪电一般,向下方的一片滩涂地冲去,从茂密的蒿草丛中攥起一只体型大它数倍的天鹅。
天鹅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发出绝望的哀嗥,忽然另一只天鹅也从蒿草从中腾空而起,紧紧尾随着前面的海冬青,发出阵阵凄厉的鸣叫。
赵衰搭上一支竹箭,向天上射去,正中海冬青的翅膀,那猛禽放开利爪,向东南方遁去。死里逃生的天鹅惊恐未定,在天上盘旋了几圈,才和另一个天鹅双双飞走。
赵衰连声道:“这畜生端得如此迅速,只偏差了少许,不曾射中它的要害,被它逃遁了去。”
重耳道:“此鸟体型虽小,却较鹰雕更为凶猛疾速,轻易射它不中,狄人常视它为神物,恭敬祭奉,赵兄弟刚才那一箭已是相当难得了。”
大军第二日便到了敖中的地界,这一路走来,连一个牧民、一处毡房也不曾看见,重耳暗暗惊诧,敖中部落素来以放牧射猎为生,如今徒留大片肥美的草地,却不见一只牲口,岂不是奇怪?
当日天色已晚,全军只得先扎下营寨来,第二日,重耳让手下分队出去寻找敖中部落的踪迹,到了傍晚时分,手下才回来,皆称别说敖中的军队,就是野民也不见一个。
赵衰过来道:“公子,我刚才到附近的一处山隘仔细察看过,发现了不少的地窖,里面还有些腌菜酿酒之物,看样子放置的时间不长,应该是他们行走时匆忙,来不及带走。”
重耳拧起双眉:“莫非咱们的行踪被他们提前知晓,他们已经搬离了此地?
魏犨道:“咱们出发才不过两天,即使他们提前得到消息,也不致走得这么干净。”
赵衰点头,“看来他们搬离已非一日两日,只怕是数月前就得到了消息。”
“依你看,他们会搬到哪里去?”
赵衰一指西北方的大山,“敖中一直依附于廧咎如,如今廧咎如已远迁至北方,敖中失去了依靠,唯有以地势之险保护自己。距离此地不远有一座大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敖中或许躲到大山深处也不定。”
此时有个手下回来向重耳报告,说刚才遇到个过路的马贩子,据他说半月前,见许多敖中民众拖带家当,往西北方向的山中而去。
重耳不假思索,带着军队往西北的大山进发,行了二三十里,路渐渐难行起来,走到山脚下,但见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头,杂草从生,沟壑纵横交迭,地形复杂难辨。
重耳一时间也找不到向导,只得率军往大山里进发。一连走了半日,军队只在山中来回巡逡,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连个人影也不见一个。重耳只得命军队停下,暂做休息,又派出几支队伍,四下里寻找道路。
几支队伍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重耳见天色已暗,便找了个挡风避潮的谷地,命全军今晚就在此过夜。
这一夜只听得狼嗥虎啸,重耳等人哪里睡得安稳,第二日不待天明,重耳就命全军收拾起营帐,用过了干粮,继续寻路。
如此过了几日,这山中的天气变化多端,本已进入冬天的时节,这日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山林中一片昏暗,全军牵着马匹,饥馁冻寒,在污浊的泥雪地中踯躅前行。
颠颉一路骂骂咧咧,骂天气,骂老天爷,让原本就忧心忡忡的重耳更是不胜其烦。
此时赵衰过来道:“公子,咱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完,水也快用罄了。”
魏犨道:“如此转下去,只怕找到了敖中部落,咱们也是无力再战,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又有个千夫长过来,说昨晚冻死了几个士兵,又水源告急,向重耳请示如何是好。
颠颉道:“咱们转了这几日,连只兔子也不见,哪里会有人躲到这种地方来,不如咱们回去打探清楚了再来,想来莫貉也不会怪罪咱们。”
重耳向赵衰道:“赵兄弟觉得如何?”
“此时远非到山重水尽的地步,若在此时放弃,只怕会功亏一篑。”
重耳一咬牙,命人将马匹杀了,给士兵们解渴充饥,一边苦苦思索计策。
这时重耳想起狐偃给的锦囊,忙从怀中掏出来看,锦囊中有一块竹片,用极小的字写着:山中无路,循水而上。
重耳喜道:“舅父真乃神人也。”忙令手下四处寻找水源。此时正值冬季,大部分的溪涧都已断流,士兵们翻遍附近几座山头,才寻着一处还未干涸的山涧水。重耳令全军沿着涧水走,开山辟路,遇陡峭处便弃马徒步而行,如此走了一日,那水势渐渐大起来,道路却愈发艰涩难行。
重耳忽见前方有一樵夫模样的人,正背着捆柴从小溪中涉水而过。重耳如见救星一般,亲自上前向樵夫打听敖中的下落。
樵夫道:“此处的山脉当地人称为云中山,向来少人行,前些日子不知怎得有许多人迁往前面的山谷中,也不知是不是公子所说的敖中部落?”
重耳大喜,请其为自己带路。
樵夫道:“这位将军算是找对人了,这里山高崖深,道路险阻,若无人引路,外人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走不进来。”
重耳遂带着人马,跟随樵夫往山中进发。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后,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峡谷,峡谷之间有一条用荆条藤蔓编织成的悬索桥,除此之外,再无他路。
樵夫道:“过了这座桥,翻过前面的山峰,就可见敖中部落的村寨了。”
樵夫说完,便率先走上桥,到得对面,招手唤重耳过去。
重耳正欲迈步上桥,颠颉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道:“公子既然让我当先锋,先让我试试这条道儿好不好走!”
颠颉带着两百士兵,揺摇晃晃走过桥去,看得人好不心惊,颠颉哈哈笑道:“没想到这玩竟儿到也坚实,老子刚才还怕它受不住俺的这对宝贝铜锤!”
重耳见无异常,正欲上桥,赵衰拦住道:“公子,我看这樵夫十分可疑,颠兄走这万丈悬空的桥索尚且脚软,他一个山中的樵夫,却如屦平地,四平八稳,象是极厉害的内功练家。”
重耳经赵衰这么一说,也生起疑来,向对面的颠颉大声道:“颠兄可先向四处勘察一番,看可有埋伏?”
那樵夫闻言冷笑一声,向山上打了声唿哨,只见林中突然窜出无数的人众来,身上穿着驳杂的兽衣皮袄,手中有执棒的、拿刀的、还有拿着竹枪的,足有数千人之众。樵夫一刀砍断悬索桥,命令众人将颠颉和其手下包围起来。
颠颉此时才知中了对方的计,怒瞪双眼,将双锤舞得呼呼生风,与贼人打在一起。贼人见颠颉勇猛,一时近不得身,便合力用大网将颠颉罩住,一把拖拽在地,夺下了颠颉手中的大锤,然后綑绑起来,两百士兵也是被杀的杀,被俘的俘,对方大获全胜,樵夫又是呼哨一声,带了人马掩入密林中去了。
重耳在悬崖对面,虽看得心如刀割,却是无能为力,想要放箭,又怕伤了自已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掳了颠颉而去。
重耳一点兵马,加上先前派出去探路未归的,只剩四千余人,急得连连跌足。
魏犨走到峡谷边,俯身下来,侧耳仔细倾听片刻,过来向重耳道:“公子,我看对方是想利用咱们对地形不熟,将咱们困守在山中,并分而击之。咱们的干粮已尽,一时间难以找到别的路过对面山头,而敌兵知道咱们急着要过峡谷,必然在对面山林中设下埋伏,试图等咱们一过桥,就围而歼之。咱们不如将计就计,设个掩人耳目之法过得峡谷去。”
“哦,你的意思是?”
“我适才听那峡谷下有水流之声,料想从这里到谷底约摸数十丈高,并不是深不见底,峭壁上又有突兀的大石可供抓取,不如让我领一支精兵,趁天黑从这里爬下去,上到对面的崖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重耳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遂答应让魏犨一试。
待到天黑,重耳让人燃起火堆,让士兵们砍树伐木,编绳拉索,假作一派热火朝天、忙着造桥的样子。
魏犨则暗中选了数百身强力壮的兵士,走到不远处的崖边,偷偷爬下。魏犨身先士卒,靠着身后微弱的火把,摸索着爬到谷底,这一道峡谷虽只有十来丈高,但岩石冷滑,天黑难辨,众人爬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到谷底。
魏犨到了谷底,一刻不敢停歇,又无声无息地爬上对面的悬崖。待魏犨带着所有士兵爬上崖顶,众人已是精疲力尽。魏犨看看天色,估摸着已近四更,不敢歇息,率领众士兵冲入林中。
埋伏在林中的贼人只道翟军正忙着筑桥,此时正一个个酣睡如泥,被翟军一阵长枪长刀地乱砍,还不及醒转过来就见阎王去了。
魏犨又重新将悬索在这一头拉起来,让重耳带兵过了桥,此时天色刚刚见亮。翟军一鼓作气爬过山头,往下眺望时,只见不远处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其间沟壑纵横,沃田连亘,大大小小的村寨星罗棋布,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翟军精神大振,重耳一马当先冲下山去,直冲入村寨,刚到一处隘口,冲出来一支人马,为首的是个青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少年将手中的长鞭一横,喝道:“哪里来的贼徒,敢侵犯我敖中国?”
重耳道:“我乃翟国的将领重耳,奉国主之命,前往征讨敖中。想必你们已经得知,狄王已死,廧咎如兵败,赤狄各部落大乱,敖中地处偏隅,兵匮民乏,必然难以独善其身,我翟国一向以仁治国,以理服人,若敖中能归附我国,岂不是美事一桩?”
“说得好听,天下乌鸦一般黑,死了个狄王,来了个翟王,难保又是一个残忍暴虐的家伙,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
那少年说罢长鞭一挥,只见一道银光,如毒蛇般直扑重耳而来。重耳虽也曾在战场上拼杀多次,但拿长鞭作战的还是第一次遇上,手中的长剑一时竟使不上,只得左避右闪,十分狼狈。
“公子莫慌,我来了。”
话音未落,赵衰已提了杆竹枪过来接下重耳。赵衰将长枪抖出几个枪花,那枪似亢起的黑龙一般,拔缠扎刺,尾随着少年的长鞭而动,少年只觉双手似被拖拽住一般,长鞭渐渐施展不开,忽然‘啊呀’一声,长鞭竟被竹枪缠住,一把脱开手去。
那少年一愣,随即挺直胸膛,将脖子一横,也不还手,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赵衰的竹枪点到少年的胸口,就适时收住了。
重耳道:“先把他绑上,不要伤他性命。”
那一头魏犨也正与另一白衣少年缠斗,那白衣少年面容与青衣少年有几分相仿,约摸是一对同胞兄弟,功夫也如出一辙,使一条蟒皮揉制成的长鞭,身形腾挪翻跃,煞是矫健好看。
魏犨先闪避了几个回合,冷眼观察片刻,然后觑着对方收鞭拐肘之时,一杆长戟直探心口,少年急忙一个倒卷珠帘,侧身躲过,却已被魏犨抢了先机,接连几招,将少年迫得毫无还手之力。
魏犨上前一步,出一招横扫千军,那少年见已无退路,也并不躲闪,直挺挺站在原地,魏犨一愣,正欲结果他的性命,只听重耳喊道:“魏将军留他性命。”
魏犨硬生生收住长戟,让手下将少年捆缚起来。其余的敖中士兵与翟军一番交战下来,也是死伤无数。重耳不欲多伤人性命,大声叫道:“投降者不杀。”不想这些敖中士兵却根本不理会,眼见兵败,一个个自刎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