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国之忠臣
作者:宣娇      更新:2019-08-10 15:52      字数:4299

重耳刚辞别了阿如伊,从宫里出来,到得宫门口,不见了马车和乌力格,正疑惑间,见推木香驾着马车过来。推木香从车上一跃而下,将刚才发生的事告之重耳,重耳皱眉道:“你看清楚了,那刺客当真是怒穆?”

“他距离我不过数十丈,岂会看错?”

重耳点头,“当日抓获赤那之时,被怒穆侥幸逃走,他必定日思夜想为赤那报仇,想来他跟踪我已久,今日料想马车里面的人是我,所以出手暗算,让公主受惊了,请公主速速回宫,莫再任性玩闹,以免阏氏担心!”

推木香也知道自已闯下了祸事,满脸愧色,回宫去了。

重耳急忙回到府邸,向下人询问沁格的去向,得知沁格已经安然回来,那刺客也已被抓获,狐舅爷正在后堂审问,方才放下心来,先到偏房来探望乌力格。

房中已有几个狐偃请来的郎中,围在乌力格身边,一筹莫展,虽然没有伤在要害部位,但这一箭力道甚大,箭簇深入内里,众郎中都不敢拔箭。

重耳命人到宫中将胥臣请来,不多时胥臣赶来,仔细看过伤势,从药箱中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在伤口处割开十字形的口子,然后将带着倒刺的箭簇缓缓拉出,再迅速抹上金疮药,包扎了伤口。

虽说胥臣手上功夫麻利,乌力格还是痛得几乎昏厥过去,狠命咬住了自已的发辫,才勉强捱过。

胥臣道:“幸得这位兄弟筋骨强健,耐力非凡,若换作一般人,怕是早经受不住了。”胥臣又交待了下人,一月内不得翻动病人,每日给病人换药等事宜,重耳见乌力格无碍,才到后堂来见狐偃等人。

狐偃先询问了乌力格的病势,然后向地下的怒穆一指:“公子来得正好,你夫人此番立了大功,这个贼子我已让人四下找了许久,都不见踪迹,今日总算将他拿住,也可了结一桩祸患。”

重耳笑道:“哦,夫人是如何擒住这个连舅父都毫无办法的贼人的,快说来与我听听。”

沁格脸上现出羞色,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便将刚才的事详述了一遍。

原来自赤那被杀后,怒穆将一腔怒气全部撒在重耳身上,日思夜想要为赤那报仇,便日日埋伏在重耳府邸附近,寻找机会下手。

这日怒穆见重耳一早坐了马车进宫,便躲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伺机下手,不多时果然见重耳的马车回来,那车夫又进府去喊了一女子出来,那女子口称公子,请重耳示下,怒穆就趁着重耳将出车厢之际,一箭射去,不想那车夫挺身而出,硬生生挡了一箭。

怒穆正欲再放一箭,那女子竟是有功夫的,只身就来追赶。怒穆一路奔逃,到得一处院落时,正欲从墙上跳下,被女子发出的弹石打中,一跤从墙头摔下,摔伤了踝骨,难以动弹,被随后赶来的家丁一拥而上,绑缚了起来。

重耳笑道:“夫人什么时侯也教我打这一手弹弓,不定以后关键时刻也能派上大用处!”

沁格瞪他一眼道:“你侥幸捡了条命回来,还这般自在,你别忘了他要杀的人可是你!”

“想杀我的人岂止他一个,夫人不也曾经借敬酒之际想刺杀我?”

狐偃道:“玩笑归玩笑,公子今后需更加小心,多叫几个人守护左右,不可再掉以轻心。此人就先关押起来,留待好好审讯,等国主回来了,再禀明国主,将其砍头示众。”

推木香回到宫中后,日夜心神不宁,眼前常浮现起乌力格那张脸,自己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却为自己挡了一箭,推木香想去重耳府打听,可又怕重耳狐偃等人的责怪,所以一连踌躇了几日,也拿不定主意。

阿如伊见推木香整日心绪不宁,追问究竟,推木香只得照实说了。

阿如伊斥道:“你每每任性刁蛮,闹出事情来,重耳都不与你计较,如今又做出这种事来,人家舍了性命救你,至今生死都不知,你却还在这里没人事一般?天下还有比以身挡箭更深厚的道义吗?他若活着,你就该侍奉左右,端汤熬药,他若死了,你也该守灵敬香,体面敛葬了他才是。”

推木香无奈,只得往重耳府里来。重耳早就揣度到了推木香的来意,笑道:“我府中的家臣,名唤乌力格的,那日替公主挡了一箭,却有幸不死,着实是个有福气的,公主今日来了,可要见上一见?”

推木香正不知如何开口,便点了点头,随着重耳到房中来。乌力格一连多日趴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忽见推木香进来,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

重耳笑道:“昨儿我听下人说乌兄弟汤饭不思,还担心着,今日一见,看来乌兄弟的病是好了大半了。”

推木香见乌力格疵牙咧嘴又强作欢笑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重耳又从旁说些打趣的话,推木香也就放下心来,向乌力格道了不是,乌力格反过来劝慰推木香多放宽心。此后推木香又来探望了几次,一来二去的,和乌力格熟稔了,心中惭惭生出情愫来,放在赵衰身上的情意也便淡了。阿如伊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便请求莫貉作主赐婚,莫貉依言将推木香下嫁给了乌力格,这是后话。

自从莫貉出征廧咎如,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攻灭了赤狄的几个小部落,将疆土绵延了数百里。一时间,翟国的威名大振,不少赤狄部落前来投靠,莫貉与其立下盟誓,将国名改为白狄,自己为白狄盟主,约定部落之间需守望相助,一致对敌,遇事则共同商讨。如此一来,白狄的声势如火燎之势,在夷狄之中声威日壮,而赤狄渐渐衰弱下来,几支残余部落退至太行的东北和河曲以西,多年再无进犯之力。

莫貉回到大都,摆了几日的庆功宴,赏赐有功之臣和将士,因颠颉和魏犨在此战中表现英勇,立了大功,莫貉将不少金银、美宅,还有几个掠来的狄人女子,作为礼物赏赐给两人。颠颉和魏犨此后日日在宅中宴饮达旦,和几个新妻美妾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重耳和赵衰自娶了沁格和伊格姐妹俩后,也是时常留连闺阁之中,对朝政之事冷淡了许多,关于晋国的时局更是少于过问,狐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思忖良久,这日让壶叔在四方客栈摆了一桌宴席,请赵衰、胥臣、颠颉和魏犨同来赴席。

众人入座后,狐偃道:“颠兄弟和魏兄弟随国主出战,多有辛劳,我今日特意摆下酒宴,为两位庆功,客栈中近日新来了一位庖厨,烧得一手好熊掌,到时烹饪好了,请诸位兄弟一起品尝。”

几人听说有熊掌吃,登时胃口大开,个个推杯换盏起来。

狐偃不慌不忙让人把菜一道道端上,这第一道菜是一味巾羹,用稻米加芹菜熬成,放在釜内端上,庖厨用碗一一盛了,分给众人。颠颉等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见了食物来者不拒,敞开怀就吃。

接下来的菜肴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汤羹菜蔬,蒸饼油糕,一道道摆上来。既然摆在面前了,众人也无可挑剔,直吃了大半个时辰,颠颉等人早已酒足饭饱,肚皮撑得鼓胀,连酒也喝不下去了,那熊掌却还没有端上来。众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得一个个停了杯箸,眼巴巴看着狐偃。

狐偃最后让庖厨把熊掌端上,只见那熊掌盛于一簋内,已炖得骨酥肉烂,上面汤液浇裹、被以蜜汁,四周还覆着浓香的鲍鱼,真是只此一簋,便集山珍海味、人间珍羞于一身。

颠颉道:“熊掌好是好,只是我老颠今天汤羹喝得多了些,肚皮撑得慌,待我老颠先去撒泡尿来。”

不待颠颉起身,狐偃道:“这熊掌足足熬了三日三夜才成火候,差一时半刻便不成绝味,本想让众位兄弟品尝一番,但大家既然已经停了筷箸,想来也吃不`下了,这熊掌还是端下去,留待那有口福之人吃吧!”

众人眼睁睁看着庖厨提着簋盒下去,不禁面面相觑,颠颉当即发作道:“舅爷,你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们吃熊掌吗?”

胥臣已看出些端倪,向狐偃道:“舅爷此举必定大有深意,我等都是愚钝之人,还请舅爷明示!”

狐偃道:“我问你们,你们当初为何会来翟国?”

魏犨道:“公子受骊姬陷害,辗转来到翟国,我等自愿追随公子,帮助公子图谋大业,以待东山再起。”

“那你们还想回晋国吗?”

赵衰道:“我等都是晋人,无一日不想回归故国,祭奉于祖庙中,尽孝于高堂下,翟国只是一客居之所,如何能长久存身?”

“这就是了,咱们既然是追随公子而来,自然应该全力辅佐公子,助他回到晋国,完成继任的大业。可如今你们不仅不规劝善诱,反而日日沉迷酒色,在声色犬马之中不可自拔,如何还能劝公子回心转意。如同这酒宴一般,若只顾满足眼前的口腹之欲,不加择选,一股脑地吃下去,如何等得到天下至味的熊掌?”

魏犨闻言起身,向狐偃行礼道:“舅爷所言甚是,我本与骊姬有不共戴天之仇,立志报仇血恨,不想一番志向在翟国久经安乐后,竟消磨殆尽,今日听舅爷一番话,方才幡然醒悟,我等愿痛改前非,矢志辅佐公子回到晋国,完成大业。”

其余人等也纷纷表示愿意改过,并毅然追随重耳,狐偃遂和众人郑重约定了,大家才散去。

此时的晋国,自晋诡诸去世后,国家内政由荀息掌管,军队则交由里克统帅。晋诡诸临死前将奚齐托付给荀息,荀息发下誓愿,誓以忠贞不二之心辅佐奚齐。

晋诡诸死后,荀息主持内政,里克主持军务,两人面上到也相安无事。

荀息主政国事,辅佐幼主,无不尽心竭力,恪尽职守,而晋国的朝局看似风平浪尽,实则暗流涌动。以里克为首的卿大夫们,早已在暗中跃跃欲试,意欲废掉奚齐,迎回当年被晋诡诸驱逐的几位公子,只是碍于荀息的势力,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里克和丕正几次商议过后,决定先探听一下荀息的口风。

这日里克将荀息请入府中,以酒宴招待,酒过半巡,里克道:“太宰大人安居宫中,可曾听闻市井上的些许传闻?”

“哦,愿闻其详!”

“晋侯新丧,幼主即位,国人大都不服,申生、重耳和夷吾的旧党又伺机闻风而动,想纠合起往日的同党,杀死幼主,另立新君,不知大人对此有何见解?”

荀息怆然道:“国君去世才不过数月,尸骨未寒呐,难道就急着要杀他的幼子了吗?”

“骊姬当初陷害申生致死,让她的儿子当上世子,国人早就对其不满,不过碍着晋候还在,暂时隐忍罢了,如今晋候一死,国人难免往事重提,要清算这一笔陈年旧帐,虽然国人痛恨的是骊姬,可是奚齐不死,国人的怨恨就难以平复啊。”

荀息长叹一声,“老夫生前曾经答应过国君,将竭力保全他的两位幼子,如今言犹在耳,老夫怎可临危退步呢?”

“大人自忖以大人一人之力,能平息晋国民众的怒火吗?”

“老夫将尽力而为,若是万不得已,老夫也只有一死,以殉国君罢了。”

“大人的死若能换得奚齐坐稳君位,到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若大人死了,奚齐也因此被废,大人又何必要死呢?”

荀息毅然道:“当初国君问老夫,臣子应当如何侍奉国君?老夫以忠贞两字回答。国君不解,老夫答:如能对国家有利,只要力有所能,就要尽力而为,这就是忠。安葬死者,善待生者,面对生者袒然,面对从土里复生的死者,也能毫无愧疚,这就是贞。老夫从未在晋候面前打过逛语,如今岂能轻易背弃诺言?老夫既然决定履行诺言,又怎能爱惜自已的生命,如果免不了要一死,老夫绝不会选择逃避。”

里克哈哈一笑,道:“论对国君的忠贞,除了太宰大人,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我里克敬佩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