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孰优孰劣
作者:宣娇      更新:2019-08-10 15:52      字数:4632

屠岸夷下去后,重耳问:“舅父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公子在此时回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重耳一头雾水,“舅父先前不是一直劝我回国吗,怎么如今机会摆在了眼前,舅父却又要拒绝了呢?”

“俗语道,合抱之木,其固在根,根本不固,终必槁落。治理国家,要想国祚长久,必须引导民众知礼节,顺哀怒,合喜怒。如今先君去世不久,少君接连亡故,国民哀怮不已,咱们不悲国丧而去争夺君位,趁着国家动乱就回国继任,就是以丧乱为喜乐,如此还如何能修德治国,引导民众,还如何当一国之君呢?”

“舅父说得固然有理,可没有国丧我又怎么有机会继承君位,没有动乱又有谁会纳我为君呢?”

“丧乱有大小之分,父母亡故为大丧,兄弟谗隙为大乱,大丧乱横行之时,万事皆为不详,要在此时继任国君,恐怕难啊!”

重耳似懂非懂,“恕侄儿愚钝,舅父的话深奥难明,侄儿一时难以明白。”

“公子想,如今的晋国是谁说了算?”

“听说里克和丕正掌握了晋国的军政,一切都由两人说了算。”

“先君去世不过数月,里克就连杀奚齐和卓子,野心勃勃,公子若在此时回国,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焉知不会成为第二个奚齐?”

重耳这才恍然大悟,向狐偃行礼道:“舅父一席话,让侄儿茅塞顿开,侄儿明白接下去该怎么做了。”

第二日,重耳让人将屠岸夷请来,恭敬道:“我一介逃亡之人,君父在世时我不能侍奉左右,君父死后我又没能赴丧守灵,不孝之罪深重,承蒙大人厚爱,不辞辛苦来到翟国,可我重耳自认德行浅薄,恐怕难以担此重任,还请大人回去后转告朝中卿大夫,请他们另择贤人吧。”

屠岸夷道:“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国君的宝座那是多少公子想求也求不来的。”

重耳正色道:“国家安定的根本,在于亲近百姓,顺从民意,安定邦交。如果民众认为新的人选能够有利于晋国,而诸候邻国又愿意拥立的,便是晋国国君的不二人选,请大人回去后向卿大夫们陈明,我重耳不敢有非份之想,一切只以民意为先。”

屠岸夷本以为重耳会一口答应下来,不料重耳推却再三,心下便老大不自在,屠岸夷起身告辞,重耳也不挽留,将其送出府邸,看着屠岸夷的马车绝尘而去。

重耳转身就要回府,却碰上魏犨、颠颉、胥臣和赵衰四人,原来几人听说晋国派了使臣来,料知是来请重耳回去继承君位的,所以一齐兴冲冲地赶来,不想见到使臣的马车刚刚离开,忙不迭向重耳询问究竟。

重耳请四人进了内堂,方才将刚才与屠岸夷的对话大致说了。

四人听后皆面面相觑,颠颉第一个发作道:“狐舅爷打的是哪门子哑谜,老颠我在这里天天啃胡饼,吃羊肉,早就吃得一身腥臭,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回晋国去,却被公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这是天上掉下的金蛋,白白拱手送给了别人。”

魏犨也道:“舅爷在这里又是开客栈又是开酒楼的,怕是看中了翟国的风水,想在翟国定居了,这也难怪,说起来翟国本也是狐舅爷的故国旧土。”

胥臣见赵衰蹙着双眉,一言不发,问道:“赵贤弟对此有何见解?”

赵衰道:“依我看,舅爷只怕是另有深意。舅爷一心要辅佐公子回国,时时警惕鞭励咱们,又怎会在此紧要关头退缩不前?众所周知,如今的晋国军政大权由里克一手掌握,里克连杀两任少君,逼死荀息,野心不可测度,若公子应他之邀回国继承君位,势必受制于他人,纵有才能也难以舒展,再加上夷吾在背后虎视眈眈,无日不在觊觎君位,公子岂不是要陷入危困的境地?所以我看舅爷的意思是,回国是势在必然,但绝非是现在!”

重耳笑道:“赵兄弟果然好眼光,一语中的,舅父确实是这个意思!”

颠颉摸摸脑袋,道:“这么说,是老颠我又误会了舅爷,我刚才出言不逊,还请公子见谅。”

重耳笑道:“颠兄虽然莽撞,但能知错就改,未必不是可造之材,只是免不了又要在翟国吃上一阵胡饼和羊肉了。”

魏犨不无忧虑道:“可公子现在不回去,万一被夷吾抢了先机,率先回国当上国君该怎么办?”

赵衰道:“古书上说,事有缓急,急不宜缓,缓不宜急,因时夺势,才能各得所安,如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随机应变而已。”

大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耐下性子来等待。

屠岸夷回到晋国,向里克复命,将重耳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里克找来丕正商议,两人不知道重耳究竟是什么心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遂将朝臣大夫们召来,共同商讨迎立国君事宜。

大臣们众说纷纭,以贾佗、狐突为首的重耳党人力争迎立重耳,主张再派人去翟国劝说,以卻称为首的夷吾党人却主张迎立夷吾,朝堂之上,两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吕甥适时道:“立君之事乃国之要事,非我等可以擅自做主,既然大家意见难以统一,不如请别的诸侯国来帮助咱们择立新君,一来有了别国的相助,选立国君更加名正言顺,二来他国立场中肯,对公子们并无偏好,也可避免日后的纷争。”

卻称道:“此计虽好,但请哪个大国来帮助咱们好呢?”

吕甥道:“秦国是咱们的姻亲之国,与晋国素来交好,又与晋国相邻,不如就请秦国替咱们作这个主。”

狐突和贾佗也无话可说,见众人都无异议,里克便应允下来,不日就派谴了大夫梁由靡出使秦国,请秦国帮助晋国择立新君。

此时远在梁国的夷吾正喜得贵子,梁国国君将公主嫁给夷吾后,为夷吾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众人皆来贺喜。

夷吾召来卜正,请其为一子一女算上一卦。

卜正摆弄了半日蓍草,才道:“这两孩生于富贵之家,却都是低贱之命,非大吉之相,若要一生平安度日,男孩需终身为仆,女孩则需终身为妾,若是贪图富贵,如日中天之时,便是命丧魂归之期。”

夷吾心中不喜,将怀中的两婴孩交于乳母,此时门人进来禀道:“公子,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晋国的吕甥大夫派来的。”

夷吾忙道,“快传他进来,直接带到内室来见我。”

夷吾刚要转身离去,卜正道:“公子,不知公子可要下官再为两位小公孙卜上一卦,取个吉利的名字冲冲煞?”

“不必了,既然你说他们都是低贱之命,男孩就叫圉,女孩就叫妾吧!”

夷吾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使臣被带进内室后,向夷吾行过礼,自称受吕甥所托,前来梁国,有要事向公子禀告。

夷吾请其入了座,道:“贵使远道而来,一路多有劳累。吕大夫与我也是故交了,曾多次写信给我,向我荐言献策,其计策颇有成效,足见吕先生高谋远识。我身在梁国,虽心系故国却诸事不能自主,多亏吕先生在国中为我调停打点,我感激不尽,有朝一日若能得偿所愿,回国继承君位,吕先生的功劳必定是第一位的。”

使者道:“吕大夫为了公子的事尽心竭力,无一日敢懈怠,此番打发在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里克前番派出屠岸夷去翟国,请求重耳回国,不想被重耳拒绝了,狐突和贾佗等人建议再派人去邀请重耳,卻称大夫却力挺公子,双方争得不可开交,所以吕大夫决定避其锋芒,另辟蹊径,提出由秦国来主持晋国的国君人选,这一招果然有效,卿大夫们再无异议,吕大夫让在下前来,是为了转告公子,这可是公子的大好机会,千万不可错失啊!”

“请秦国主持?”夷吾皱起眉头,“为何是请秦国主持呢?”

“公子可还记得吕大夫当初劝公子多与秦国来往,为的正是今日这一日,多年来公子忍辱负重,结交门客,敬奉秦国,如今正是向秦国收取回报的时候,公子若能在秦夫人面前再多美言几句,秦君再自恃公允,也不得不优先考虑公子。”

“秦君若不买这个人情账呢?”

“吕大夫说,秦君若是不肯,公子不妨行以重贿,秦国偏居西隅,多年与西戎作战,不仅国乏民匮,对东部诸侯国的繁荣富庶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公子若能进献东方的奇珍异宝,必定能打动秦君的心。”

使者离开后,夷吾找来卻芮,将使者的话详细告之,卻芮道:“公子对此有何打算?”

夷吾颇为不愤道:“这么多年来,我身在梁国,心却在晋国,我倾尽家财,在晋国蓄养门客,着人四处奔走打点,在里克和丕正身上花费也不少了,到了紧要关头,他们竟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重耳,真是人心无厌呐!”

“依我看,此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正是国乱民忧的时侯,大夫们哪个不是反复无常,朝三暮四的,国君都能一月之内换两个,更何况公子已是一个流亡在外多年的人。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公子可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是个好机会,重耳为何要推却呢?”

“重耳推却,想来不过因国中动荡,政局不稳,一时不敢接受罢了,可是公子想,不趁着动乱,以你的德行和身份,怎会有机会回国为君?若不是国家危难,又怎能有机会安定民心?”

夷吾沉吟道:“可是如今里克和丕正,还有他们手下的七舆大夫把控住了朝政,我回国后又该如何驾御他们呢?”

“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公子要尽快回国,一旦公子当上了国君,哪个是良民,哪个是乱臣,还不是全由你说了算。”

“可是如今我的财帛都已用罄,找梁君借了数次,他说什么也不肯再拿出来了,我拿什么去贿赂这些贪得无厌的人?”

“公子难道不懂就地取材吗?虚予而实取,示之以害,则必为我所用,欲得其心,莫若先投其所好,公子何不许诺以晋国的土地来贿赂秦国和国中的大夫呢?只要能顺利回国,将来一国的财富都是你的,到时该如何处置,公子自行拿捏着办就是。”

两人遂商议妥当了,一切找人安排下去。

不日后,里克派出的大夫梁由靡也到了秦国,请求觐见秦任好。

晋国的动乱早已传遍中原诸国,秦夫人私下也常使人打探晋国的消息,多次向秦任好提议帮助晋国,平定内乱,如今听说晋国派来了使臣,秦夫人虽不便私下接见,暗中已使人传话给梁由靡,让其放下心来,尽管向秦君大胆进言。

羿日梁由靡觐见秦任好,向其一番谦言卑词,请求秦国帮助晋国择立新君。秦任好当即应允下来,决定从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中择立一位贤主,并护送其回到晋国。

秦任好对重耳和夷吾的贤名也早有耳闻,但为了慎重起见,决定先对两人调查一番,于是派谴公子絷前往翟国和梁国拜访两位公子,名为拜访,实为探查两位公子的品行。

公子絷先来到翟国,重耳一如前番接待屠岸夷那般,等公子絷到了府邸门口才出来相迎,两人进了府,在堂内坐下,旻奉上清水,请公子絷洗濯,公子絷见重耳身着缞衣,表情寡淡,遂先向重耳致以丧父的哀悼之意。

寒喧过后,公子絷道:“贵国国君之位虚待已久,卿大夫们特意派谴梁由靡前往秦国,请求秦君帮助晋国从众公子中择选一位贤德之人继承君位,而公子的美名早已传遍中原,秦君对公子情有独钟,所以让在下前来翟国,劝说公子回国继承君位,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我重耳不过一逃亡之人,连君父去世也未能在旁扶柩守灵,哪里有什么贤德可谈,更别提图谋国君之位,秦君的一番美意我重耳实在愧不敢当。”

公子絷道:”在下听说,非乱世不能得国,而失国也常起于乱世,乱世不会久矣,你不图谋,自有人图谋之,机会如流星般稍纵即逝,请公子考虑再三。“

“君父才刚去世,国家动荡不安,我若在此时回国争位,既使侥幸成功,又怎能称得上道义两字呢?若不能遵循道义,我又如何治理国家和臣民,又如何让晋国长治久安呢?”

重耳说完,起身向公子絷行拜首礼,站起身来,脸现哀凄之色。

公子絷叹道:“公子贤德远识,淡然明智,在下十分钦佩,回去后在下自会向秦君如实禀告。”

重耳将公子絷送出府后,公子絷特意居住在馆邑内,又在城中逗留了两日,重耳万一心生悔意,也可有个转寰。不想重耳不仅没有来回拜,连打发个人问侯一声也没有,公子絷心下叹息,便带了人马向梁国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