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卣见重耳无话,行个礼,刚要转身出去,忽又停下,向重耳道:“不知晋候可还记得结缡?”
重耳心中一动,道:“结缡如今不是在楚王手中吗?”
“楚王骄横自大,目中无人,虽然楚国现在强盛一时,恐怕难以持久,小臣看晋候志高存远,豁达大度,不失为一位有道明君,将来或可成为天下霸主也不定,若能得到结缡,更是事半功倍,有如天助,何愁大业不成呢?”
重耳见万卣神情暧昧,不知他是何用意,道:“结缡虽好,只是此物可遇而不可求啊?”
万卣呵呵一笑,“虽说结缡现在楚王手中,但小臣自信能将结缡从楚宫中盗出,交给晋候。”
想起楚恽当日大宴宾客,请诸候各国使臣观赏结缡一事,重耳也不禁怦然心动,“那,寡人又该如何谢使臣呢?”
“小臣哪里敢当谢字,晋候和天子原本是一家人,天子都要称晋候一声叔父,一家人哪有不相帮的?晋候若能成为天下霸主,天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天子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有朝一日当上霸主后,能够身为表率,号召诸候,多多扶助王室罢了。”
重耳笑道:“使臣的提议十分有趣,但寡人新任国君不久,自知才能浅薄,德行疏漏,恐怕难当此重任,还请使臣转告周天子,晋国本与王室同宗同源,辅佐王室是寡人的应尽之责,至于称霸天下,不是寡人现在考虑的事情。”
“如此小臣就告退了,晋候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可随时召唤小臣。”
万卣退出后,赵衰道:“这个万卣诡诈多端,他的话主公不可尽信。”
重耳点头,“结缡一事咱们暂且不论,就说收复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一事,你们如何看?”
魏犨道:“我看天子将四城赠与主公,大有深意,一来正好报复温邑人收留姬带作乱一事,二来也向天下人显示了王室的慷慨,不论主公拿不拿得下四城,他姬郑都毫无损失。”
卻縠道:“周桓王当初将温地与郑国的四地交换,使得郑庄公与王室交恶,数十年难以化解矛盾,如今周天子又出此诡诈之术,难怪天下诸候对王室背心离德,堂堂天子之地,竟无诸候再朝奉上贡。”
赵衰叹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周天子此举确实大伤人心。”
颠颉道:“不就是四个城邑吗,咱们将它们打下来就是,让周天子也看看咱们晋国的实力。”
卻縠道:“这四城内的民众大都是周朝姬姓后裔,他们若拒不交城,难免与咱们兵戎相见,主公岂不是要背上个杀伐同族的罪名,何况这四邑都在王畿之内,距离洛邑不过百里,咱们本是为平定王室动乱而来,如今却在周天子眼皮底下大兴兵戎之事,让天下诸候如何看待?”
颠颉道:“打又不是,不打又不是,这如何是好?”
重耳沉吟片刻,道:“备下三日的粮草,攻城三日,若攻不下来,咱们就撤回晋国。”
众人一时也别无他法,大家商议过后,决定先攻打城防最薄弱的阳樊。
重耳向姬郑辞行后,率军赶至阳樊城下,城中已经得到了晋军来犯的消息,大门紧闭,弓弩飞矢,滚石热油,在城头早已备下,准备与晋军决一死战。
晋军先将城池围起,魏犨向城头上喊话道:“周天子已下令将阳樊赐给晋国,你等现在都是晋国的子民,如今晋国国君在此,你们还不快打开城门,向国君参拜?”
阳樊城的守将为苍葛,此人是苏忿生的老家臣了,听见此话,也在城头上向下喊道:“当年周天子与苏子决裂,将苏子逐出王城,苏子自立为君,管辖温地,此地早已不是天子的属地,天子有何权利将阳樊拱手送人?”
“天下诏令皆从王室出,一个苏子,如何能自立为君,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纳城投降,否则别怪我晋国的铁甲踏平城墙,血洗阳樊。”
“听说晋重耳流亡十九年,回到晋国成为国君,自称为有道明君,其实于明君两字上还是一窍不通。明君之道,始于爱民,晋重耳既已将阳樊城视为已有,阳樊城内的民众就是晋重耳的子民,晋重耳不思安民抚民,却要对其进行攻伐,恐怕是桀纣之道,而非明君之道吧,何况阳樊城内的子民大都是天子宗亲,姬姓后裔,晋重耳自称叔虞之后,姬姓正统,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亲族吗?”
重耳在帐中将此话听得清楚,忙亲自出帐来,向苍葛喊话道:“将军此话言之有理,寡人前来收城,本不欲大动干戈,城民们若能献城而降,寡人自然高兴,若是不愿意,必定是寡人还有什么修为不到的地方,让城民对寡人心生疑虑,寡人也不勉强,等城民们愿意献城之时,寡人再来不迟。”
苍葛本欲逞一番口舌之快,并不指望晋军真能就此退去,不想重耳言出必行,当即下令两军撤退,苍葛还以为是晋军的诡诈之计,派人出城尾随晋军打探消息,发现晋军确实已全部撤走,并无埋伏,这才放下心来,又暗叹重耳确实是一位恺悌君子。
重耳放弃阳樊后,带着晋军来到离阳樊五十里开外的原邑,照例将城池围起。
原邑的守将原伯贯见晋军气势汹汹,知道必是一场恶战,便在城中贴出告示,称阳樊城纳城投降后,晋军屠尽城中军民,既然横竖是个死,不若拼死守城,与敌军共同存亡。
原城民众受原伯贯鼓动,与亲人一番生离死别后,家家都烧了草屋,各各执棒操棍,准备与晋军拼死一战。
魏犨到城前喊话,劝其投降,原伯贯一通大骂,魏犨火起,下令就要攻城。
原伯贯道:“晋国是堂堂诸候大国,我原邑不过区区一个小城池,即使攻下来了,晋重耳他不怕被人说胜之不武吗?”
魏犨道:“晋候有令,晋军攻城三日,若三日之内攻不下,就立刻撤兵。”
“这可是晋候说的,神明在上,三军尽闻,不得反悔。”
魏犨遂下令攻城,晋军虽然武勇,但城高墙坚,原邑军民誓死保卫城池,寸步不让,晋军几次发动攻击,却俱被对方的箭矢火石打退,重耳不欲杀伤太多,让晋军暂时撤退。
第二日晋军依旧无法攻克,但原邑毕竟城小力弱,攻到第三日,城内已无箭矢可用,原邑民众运来石头巨木,铁锅泥罐等物,往下扔砸,以阻挡晋军的攻势,城中的妇人老幼,一齐来帮忙守城,一日下来,晋国还是被阻挡在城墙之下,丝毫进不得半步。
到了晚间,重耳下令收兵回营,准备明天就班师撤退。
赵衰来报说有个原城的守将前来求见,重耳命将人带进大帐,那人见了重耳拜道:“末将乃是原伯贯手下的一名裨将,原伯贯刚愎自用,宁愿牺牲全城人的性命,也不愿向晋候投降称臣,末将久闻晋候的贤名,特来见过晋候,愿为晋候献上取城之计。”
重耳道:“依你说该如何拿下城池?”
“实不相瞒,现在城中已弹尽粮绝,剩余的粮食勉强只够军中半日之用,晋候若再攻城一日,必定能将城池一举拿下。”
重耳叹道:“可惜将军来得晚了些,寡人已经下令,围城三日,若三日之内攻不下,就撤军回国,明天就是第四日了,寡人需向原邑军民兑现承诺才好。”
“国君若为了一句话,就放弃即将到手的城池,岂不可惜?”
“寡人治理晋国,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城可失,信不可失啊!”
“末将到有一计,末将今夜潜入原伯贯大帐,将他杀了,然后打开城门,放晋军入城,也不算过了三日之期。”
“此事绝对行不得,原伯贯为苏子的家臣,性子虽耿直,但素有忠义之名,你若将他杀了,寡人今后必定背上使奸弄诡,滥杀忠臣的恶名。”
那名裨将劝说晋候不成,也不敢再回城中,当晚只得逃往别处去了。
第二日过来,重耳命全军解了围,向东撤去,原伯贯本因城中粮食告磬,武器匮乏而发愁,准备今日拼死一战,不想第二日过来一看,晋军已经撤去,这才松了口气。
晋军撤走后,有阳樊的民众前往原邑送粮,告之几日来晋军的所作所为,原邑民众才知道重耳并没有屠戳阳樊的一兵一卒,一切都是原伯贯的愚民之举。原邑民众深感重耳的仁德信义,纷纷赶出城来为晋军送行,原伯贯下令禁止原民出城,原民竟自行其是,不听从其号令。
原伯贯叹道:“我以诈术骗得民众一时信任,虽守住了城池,却终究失掉了民心,这个城池我再守下去又有何益。”
原伯贯遂快马赶上重耳,向其献上印信,以示臣服。重耳大喜,收了印信,率军回到原邑,以上卿之礼款待原伯贯,还是任命其为原邑的大夫,原伯贯向重耳揖首跪拜,表示从此效命于晋国。
原邑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到温和攒茅,两城的守将见重耳重信重义,知道自己小小的城邑,论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便派人向重耳献上了降书,苍葛见其它三城都已经投降,知道自己再抵抗也无益,便也向重耳投降称臣。
重耳收回了温、原、阳樊、攒茅四城后,在军中大摆设宴,犒赏了四城的守将和晋军将士,半月后才率军回到绛都。
重耳回到绛都后,对赵衰、卻溱、魏犨和颠颉进行了封赏,将温邑赐给了赵衰,攒茅赐给了卻縠,魏犨和颠颉各赏了金银器物,封赏完毕后,第二日赵衰就来见重耳,请求重耳收回成命,将温邑另赐他人。
重耳道:“寡人已经当着朝臣的面宣布了诏令,哪有再收回的理,再说此次平定王室,收回四邑,司马功不可没,何故要推辞?”
赵衰道:“末将不过是奉令行事,哪里能居首功,若论功劳,魏将军和颠将军冲锋陷阵,勇不可当,功劳并不比末将来得少,末将受此封地,实在是受之有愧。”
“魏犨和颠颉是两员武将,打仗卖勇可以,独自带兵却难成大事,若非你和卻溱掌控大局,怎能如此快就平定动乱?”
“承蒙主公信任,末将首次带兵出战,侥幸不辱使命,靠的是主公的决策和将士的英勇,末将不敢贪功,还请主公将温邑收回吧。”
重耳皱眉道:“是不是魏犨和颠颉私下埋怨寡人赏罚不公啊?”
“主公赏罚分明,众臣没有不称道的,是末将自己觉得受之不当。”
“你也不用辞让了,是非公理寡人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封赏并不为过。”
赵衰退下后,重耳转头问旁边的壶叔:“壶叔啊,你觉得寡人赏赐赵衰温邑,这个赏赐合理吗?”
壶叔躬身答道:“司马带兵军纪严明,令出如山,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小臣记得当初流亡五鹿之时,赵衰前去寻找粮食,找到水和食物后,自己不吃一口,先带回来让主公和别人先尝,如此品行,主公赏他一块邑地,也是应该的。”
重耳点头,“赵衰恭谦温让,回国后寡人一直没有好好封赏他,这次寡人也是给个机会,让他建功立业,赵衰果然也没有辜负寡人。”
“依小臣看,赵衰必是也深知主公的这一层深意,加上主公又将长公主嫁给赵衰,明眼人都看出主公对赵衰十分宠信,所以赵衰才推让再三,不肯受那温邑。”
这里正说着,内侍来报说秦国有使臣前来求见,重耳命唤进来。
使臣进来行了礼,原来是公子絷,和重耳也是老相识了,一番亲切相见,公子絷又代长漪向重耳问了安。
重耳道:“寡人与秦君还有长姐一别不觉已有数年,寡人也是想念得紧,还请贵使替寡人向秦君和夫人问好致意。”
公子絷道:“秦君这次打发外使前来,也是为了向国君贺喜,国君平定王室,受封四邑,一战而胜,在诸候国中立下赫赫威名,秦君和夫人听说后也是十分欢喜。”
“若非秦君成全,寡人焉能有此功劳,当日秦君率军已到黄河边,应寡人的不情之请,又重新返回,令寡人十分过意不去。”
“我家国君说了,秦国和晋国互为姻亲,比手足之国更为亲密,晋候若有需要之处,秦君必然义不容辞。”
重耳也是一番谦恭之语,公子絷道:“外使此来,还有一事想请晋候施以援手。”
公子絷述了原委,原来秦国南部有一小国,名叫鄀国,地处秦国和楚国之间,这鄀国本来依附于秦国,后见楚国强大,又投靠了楚国,因此秦任好十分恼怒,想要出兵攻打鄀国,所以派遣公子絷来向重耳借兵。
重耳沉吟着道:“既然秦君有求,寡人哪有不应的理,寡人即刻发兵,前往秦国与秦军会合。”
公子絷道了谢,重耳又道:“贵使难得来一趟,就在我这里先住上几天,或许秦夫人有话要转告给秦君,贵使可往后宫谒见秦夫人。”
公子絷行礼致谢后便退下了。
壶叔道:“主公真的要出兵相助秦国吗,这鄀国地处秦楚之间,地势十分险要,上达秦川,下达鄂渚,若被秦国拿下,秦国将来在荆南就有了立足之处。”
“秦国数次有恩于我晋国,如今秦君开口,寡人怎可置之不理。”
“主公准备让谁带兵?”
“魏犨、颠颉两人因寡人赏赐卻縠和赵衰封地,对寡人颇为不满,寡人这次就让他们带兵出征,若他俩能在这次征战中建立功业,寡人再行赏赐也不迟。”
重耳遂颁下诏令,让魏犨和颠颉即刻整顿兵马,准备出发前往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