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之下,巍巍的宫城中,殿宇层叠耸立。
定鼎殿中,时年三十岁的石重贵穿着一身红色的帝王常服,坐在案几前方,盯着手中的文书,眼中的怒气在不断的堆积。
鲁国公冯道看了一眼石重贵的脸色,转而将视线投放在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的身上。
景延广对冯道略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哼!”冷哼声从石重贵的鼻息间响起,他猛地将手中文书丢在了案几上,不满道:“皇甫明只是去绛州城稍微镇压下内乱而已,想不到却死在了绛州!朕才刚派他做洛阳禁军都指挥使,帮朕收拢兵权,却想不到他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景延广急忙道:“还请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绛州一事,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够提前料到,这莲花神教的妖人趁着我们国力亏空,精力都在契丹那边,所以大肆传教,想要造成内乱,此事看似是小,实则却大。如今皇甫将军为了能够帮陛下免除后患,强行镇压莲花神教一众妖人,牺牲了性命,乃是为陛下尽忠。如是没有他,说不定陛下将来随军亲征,晋国内部,就要有莲花神教作祟了。”
话音落下,一侧的冯道附和道:“的确如此,还请陛下往好处想想,幸亏是皇甫将军亲到,否则绛州城危矣。”
石重贵怒火中烧,道:“这群莲花神教的妖人,祸国殃民,先是杀死了绛州刺史,又杀朕钦点的洛阳禁军都指挥使,分明是与朕作对,此莲花神教,必须要将它们铲除!否则朕何以令天下信服!?”
景延广躬身道:“陛下所说的极是,臣稍后便通报百官,叫他们在各自的州府中注意此事,但凡有莲花妖教,便要铲除,永不让其滋生。”
石重贵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低声道:“只是,这洛阳禁军如今又没了都指挥使,又该如何是好?此刻众将军已大都前往边关,各州中也需留人镇守,实在不好抽调出新人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景将军可知,谁能够令朕相信,谁能接任这洛阳禁军都指挥使?”
景延广陷入了思索当中。
冯道适时开口道:“那赵弘殷已经养伤有一段时间了,莫不如在叫他重新接任洛阳禁军?此人统领禁军多年,毕竟是个人才,虽不算是陛下近臣,但那洛阳禁军交给他来统领,的确是不二之选。”
景延广眉毛一挑,道:“鲁国公有所不知,赵弘殷虽擅长统御禁军,但他不是陛下近臣,这洛阳禁军,将来陛下亲征之时,是要与侍卫亲军一起保护陛下安危的,好不容易等来了恰当的时机,令洛阳禁军收拢到陛下手中,再还给了赵弘殷,那陛下不就又没了这洛阳禁军?”
石重贵道:“要不然,由朕亲自统领这洛阳禁军如何?朕毕竟要亲征契丹,这洛阳禁军如是再朕的手中,才算是朕的兵权。”
“这……”冯道连忙道:“陛下您殚精竭虑,为了晋国终日疲惫,如今边关抗拒契丹,事物繁多,如是陛下亲自统领禁军,那陛下的龙体怕是吃不消啊!还请陛下多为自身考虑。”
石重贵顿时道:“鲁国公关心朕的安危,令朕十分欣慰,可朕也想杀那契丹猪狗,敢叫朕做孙皇帝,一如景将军去年所说,咱们那十万口横磨剑,要打得他耶律德光屁滚尿流,最好是能够叫朕亲手捉住耶律德光,看他还敢不敢看不起朕,叫朕做他的孙儿!”
景延广目光一闪,不动声色道:“陛下请勿意气用事,那契丹人豺狼虎豹,克敌一事,交由我们这些陛下手中的武官做就可,陛下亲征,展现一下我晋国之勇,便已足够,不必非要亲自动手。而且,臣已经有了洛阳禁军都指挥使的人选……”
石重贵道:“景将军所说的是谁?”
景延广道:“便是那赵弘殷之子,赵匡济。”
石重贵迟疑道:“赵匡济?朕怎么未听说过?他可有什么军功?而且,如是叫这赵匡济做了都指挥使,那这洛阳禁军,不就又回到了那赵弘殷的手中了吗?”
景延广微微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赵匡济如今十分年轻,他对洛阳禁军一切熟络万分,由他做这洛阳禁军都指挥使,至少能够让洛阳禁军上下一体,毕竟他是赵弘殷之子,想必洛阳禁军会服从于他。但恰恰是他年轻,没有军功在身,也更容易听话。陛下方今也十分年轻,也该培养自身之班底,如是能够将这赵匡济使的如臂使指,那么自然而然,虽非陛下亲自统御,却胜似亲自统御。至于赵弘殷那里,陛下不必担忧,赵家地处洛阳之中,怎敢随意反叛?先前我们布在洛阳禁军中的眼线虽是被杀,但大约只是个误会,就算不是误会,那探子是被赵弘殷授意其子所杀,也只能证明赵弘殷不敢对陛下如何。”
石重贵迟疑:“景将军的意思是,赵匡济更易操控?”
景延广点头道:“确实如此,赵匡济虽有赵弘殷作其父亲,但却一直身无官职,如不是这一次皇甫将军给了他个校尉做,恐怕他还是个普通的队正,明明他父早就可以提拔他,却不提拔,天下间男儿知道父亲如此,哪个不心有微词?他父不帮他建功立业,却不如个外人对他好。如今陛下直接叫他升任洛阳禁军都指挥使,成了真正的将军,那他还不对陛下感激涕零?”
冯道目光一闪道:“这赵匡济,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的文书呈禀上来,其上对那缴获的金银一事,至少看着并无隐瞒。更是在那绛州城仓中,取出了一些粮食作为军用,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石重贵连忙道:“这么看来,这赵匡济定能为朕所用!到时朕御驾亲征,便叫他听朕的话,做朕斩灭耶律德光之刀!”
景延广赶紧道:“陛下英明。”
冯道沉吟,道:“如此的话,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石重贵有些疑惑道:“鲁国公有何事要说?”
冯道迟疑道:“当年先帝带兵攻占洛阳之时,王二十三、即李从珂恐惧先帝,便在宫中带着妃子等自焚,待到先帝进入紫微宫时,李从珂已经化作了焦炭……”
石重贵道:“此事朕知晓。”
冯道继续道:“那秦始皇当年曾经令大臣李斯负责督造传国玉玺,那传国玉玺之上,刻有李斯以鸟形文字所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代表了天命之子的象征。自古以来,帝王得到传国玉玺,便是代表受命于天,如是这传国玉玺遗失,则代表气数已尽。而传国玉玺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李从珂的手中,传说他是抱着那传国玉玺一同自焚的,但,那传国玉玺,却再也不见了,那传国玉玺乃是宝玉铸造,传承千年,哪里是能被烈火损毁的?”
石重贵急忙道:“鲁国公的意思是?”
冯道低声道:“方今天下大乱,各国各自为政,总有人想着谋逆,大多也有着这种无传国玉玺,便并非真正受命于天的想法。这传国玉玺虽只是个玺印,但却象征天地龙气,先帝尊契丹为主,本就令天下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陛下即位,抗拒契丹,一来是不愿被契丹欺辱,二来难道不是为了这名正言顺?如是此番出兵之前,能够得到这始皇帝的传国玉玺,那便代表着天命归位,到了陛下身上,各地得知陛下拿到了传国玉玺,便会被彻底震慑,如此,也算是能够稍微免除我们跟契丹争斗之时,各国偷偷的借机袭击。”
景延广略微点头道:“这传国玉玺,听起来还当真重要。天下都认为李唐之后便无正统,那南唐得到支持,也因是李唐之后。陛下并非李唐之后,的确不太容易拉拢这些人,如天命易位,就代表着天子易人,陛下确实名正言顺。”
“对!对!”石重贵道:“但是,这传国玉玺,究竟在什么地方?朕应该如何得到它?”
冯道微微一笑道:“那赵弘殷当年乃是护圣都指挥使,乃是与如今的景将军一般,专门统领禁军护卫帝王,这传国玉玺究竟如何,赵弘殷未必毫无线索。现如今陛下要让他的儿子赵匡济接任洛阳禁军都指挥使,莫不如借此事,一来考验赵匡济是否得力,二来则也给赵匡济些事情做做,虽最后未必能有结果,但他知道陛下给他如此重要之事做,总归会觉得陛下对他亲近。”
石重贵点头道:“鲁国公深的朕心,只是一道命令而已,却能巩固朕与这赵匡济之间的关系,得了玉玺,那是好事,得不到玉玺,也还算是让这赵匡济听了朕的话。不过,朕觉得,单凭这样,赵匡济未必能够完全遵从朕的意愿,莫不如朕就命令他必须找到传国玉玺,如是找不到的话,朕就斩他!”
景延广顿时道:“陛下万万不可!”
石重贵道:“有何不可?”
景延广道:“陛下命令赵匡济,自是可以,但以其性命胁迫,难免会令其心生不满,绝非是御下之道,如是他心存芥蒂,将来护卫陛下的时候,不尽心尽力,甚至一怒之下勾结契丹,陛下危矣!”
石重贵顿时一呆:“这,有这么严重么?”
景延广低声道:“陛下难道忘记了先帝为何要反?陛下当年受到帝王猜忌,不堪此辱,于太原向契丹求援,割让幽云十六州,灭亡后唐,便是有被逼迫的成分,陛下如此做法,岂不是叫臣子寒心?他寒了心,如何再为陛下尽忠?陛下该效仿古人,亲近贤臣,与臣子交心,如此才能叫吾等为陛下遮风挡雨!”
石重贵道:“那,那便算了,朕知错,朕只是一时失语,还请将军莫要挂怀此事。”
景延广道:“臣怎敢挂怀此事?这赵匡济,莫不如就以这都指挥使一职作为奖赏,如是他能找到传国玉玺,便将都指挥使一职赏赐给他,如是他找不到,但却得力,陛下仍叫他做都指挥使一职,难道那个时候,他还不对陛下感激涕零么?”
冯道点头道:“景将军此举有理,陛下这样一来,便是明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