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肤白
作者:她的眉笔      更新:2019-09-01 10:06      字数:3263

沈破浪一怔,喃喃道:“……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言下不胜困惑。

独眼老妪冷冷一笑,接道:“让我老婆子索性再说明白些吧,有一首诗,沈大侠总该记得?”

沈破浪惑然道:“哦?一首诗?”

独眼老妪点点头,漫声道:“巍峨巫山阳,烟云锁长江。万花簇风阙,百禽舞龙岗。弹剑哥壮志,把盏试新酿。得意须尽欢,纵醉庸何伤?”

吟声荡漾耳际,满院肃然,无数目光,都投注在沈破浪脸上。

那沈破浪神色连变,却没有开口。

独眼老妪紧接着又道:“这首诗,是沈大侠在巫山作客时,即席挥毫所撰,现在还由老身保存在百禽宫中……沈大侠怎会记不起了呢?”

沈破浪身形微震,脱口道:“哦!原来老人家竟是‘鸠母’……”

独眼老妪笑了,笑得好深沉,微微颔首,道:“不错,沈大侠总算记起来了……老身正是当年的‘鸠母’巫九娘……百禽宫中一日欢叙,匆匆已有二十年,故人无恙,只是我老婆子越活越老迈……”

沈破浪干咳了两声,忙道:“是的!是的……哦!不!不!不!九娘英容仍似当年,一点也看不出老迈……”

“是吗?”巫九娘霜眉微轩,笑问道:“如果音容仍似当年,沈大侠适才怎会认不出来?”

沈破浪腼腆道:“夜色晦暗,事出意外,沈某再也想不到九娘会迁居此地,所以……所以……”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年阿毛身上,改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是九娘新收爱徒吗?”

巫九娘摇摇头道:“不!他是老身劣孙,名叫姚景福。”

沈破浪轻“哦”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颇感惊讶!

巫九娘笑道:“沈大侠没有见过这孩子,应该还记得他的母亲才对?”

沈破浪道:“时隔多年,沈某性又健忘,只怕已经记忆不清了,看这位小兄弟的面貌,的确跟他父亲一般英俊,皮肤也跟他母亲一样白皙和漂亮……九娘你说对不对?”

巫九娘听得一愣,停了片刻,才颔首微笑道:“很对!很对!沈大侠可否允老身一桩不情之请,咱们先把这里的事作一了断,然后再请沈大侠入蜗居深淡。”

沈破浪毫未迟疑,含笑道:“既是九娘出面,沈某人但凭吩咐就是。”

“言重了。”巫九娘微一欠身,说道:“请沈大侠看在老身薄面,约退贵属,放这姓黄的娃儿离去,一切恩怨是非,留待他日再算,沈大侠以为如何?”

沈破浪笑道:“九娘吩咐,敢不如命,但沈某有一事不明,敢问九娘与东海黄家之间……”

巫九娘摇头道:“老身与火焰岛素无交往,只是不愿这片茅舍篱院沾染血腥而已。”

沈破浪似乎有些意外,但却并未追问,爽朗一笑道:“难得九娘你为缓颊,算他们造化了……”

探手从袖中取出一面朱色金边的三角形小旗,迎风一层,沉声道:“孩子们,撤围。”

篱外一声轰应,火炬齐灭。院子里二十四名剑童俏婢也纷纷向两侧闪让,空出一条通路。

巫九娘将一粒吞豆大小的药丸抛给了萧如觅,说道:“这是蜂毒解药,用一小碗无根水化开,半内服,一半外敷,静养半个时辰,蜂毒便可尽除了。”

萧如觅裣衽为礼,道:“多谢老前辈赐药,他日相逢,当必图报。”

巫九娘笑道:“图报倒不必,回去以后最好多劝劝他,年纪轻轻的,不可过分恃才傲世,目中无人,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凡事要退一步想……”

萧如觅没等她说完,径息转过身去,向沈破浪投去怨毒的一眼,冷冷道:“姓沈的,咱们再见了。”

说完,螓首一昂,大步穿过人丛,向篱门外走去。

四名红衣大汉搀扶着丑潘安黄羽,紧随在后。

出得篱门,萧如觅身形微顿,扬目望了江面上那业已半沉的双桅海船,轻吁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巫九娘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怨毒之念,竟如此深重!”

沈破浪道:“也难怪她,在她心里始终认定是沈某杀了她的父兄,为报杀父之仇,以致于不择手段。”

巫九娘斜脱问道:“沈大侠是否真杀了她的父兄呢?”

沈破浪正色道:“沈某生平伤人无数,何在乎承认多杀萧谨腾,这纯是他人阴谋嫁祸,意图陷害,委实并非沈某所为……”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沈大侠乃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平生行事,敢作敢当。但是……”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深沉的诡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接道:“这是说沈破浪沈大侠,却不是指的阁下。”

沈破浪诧异地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脸色一沉,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你假冒剑魔沈破浪,这事能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老婆子!”

沈破浪哈哈大笑,说道:“九娘真会说笑话,我明明就是沈破浪,何曾有半点虚假……”

巫九娘沉声喝道:“在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吱唔狡辩?”

沈破浪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冤枉……”

“闭嘴!”巫九娘一声冷叱,怒目道:“我老婆子业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今夜算你这匹夫侥幸,你要是聪明的,最好真老婆子还没改变主意以前,挟着尾巴快滚!”

沈破浪摇头笑道:“既然九娘心有成见,我也不多解释了,咱们立刻就走可是,我这四名属下身中蜂毒……”

巫九娘取出一只小药瓶,恨恨掷在地上,挥手道:“快滚!快滚!快滚……”

沈破浪袍袖一卷,凌空将药瓶摄到手中,含笑抱拳道:“沈某遵命告退,但愿有一天,能为九娘解释这个误会……”

巫九娘沉声喝道:“你再说一个字,老婆子就叫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沈破浪果然没有再出声,只向惊愕怔愣的叶雨婷使了个眼色,默然坐回软轿之内。

二十四名剑童俏婢,急忙负起莫家四剑,簇拥着软轿,匆匆退去。

不片刻,人轿一行已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巫九娘祖孙二人,此外,就是鹦鹉小珠子和在夜空中盘旋的两头神雕了。

巫九娘拄拐僵立了许久,才渐渐由激动中平静下来,仰面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毛,去把院门关起来吧!”

姚景福“噢”地应了一声,忙去掩闭篱门,再回来从檐前摘下灯笼,却发现巫九娘独眼中蓄满泪水,颊上并留着晶莹泪痕。

少年一愕,不期然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巫九娘摇头道:“没有什么……奶奶只是忽然想到了你那苦命的娘……”

姚景福怔愣地问道:“可是……我娘像什么模样?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了呢?”

巫九娘伸出颤抖的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苦笑道:“傻孩子,那时候你还太小,什么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张着嘴哭,扭着头找吃……”

姚景福脸上一红,赧然道:“奶奶,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

巫九娘唇边挂着凄笑,热泪却又忍不住滚滚直落,仰面呢喃道:“你娘去世的时候,眉丫头才一岁多点,你还没有足月……可怜那苦命的孩子,临终之前,揽镜自照,兀白痴痴的问‘娘!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白皙多了?’……”

姚景福诧道:“娘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

巫九娘道:“她天性是个好强的人,论智巧、论武功,都敢夸一声‘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肤不够白皙,容貌略嫌粗黑……”

姚景福接口说道:“但刚才那个姓沈的会主,怎么又说我的肤色,跟娘一样白皙?”

巫九娘冷笑道:“所以奶奶才敢断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沈破浪,岂会记错你娘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还未到百禽宫,他根本没有见过你爹的面,居然说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样英俊……这不是放屁胡诌是什么!”

姚景福道:“奶奶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该轻易放走他……”

巫九娘不耐烦道:“咱们已经决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纪还小,这些道理告诉你,你也不懂,却把雕儿锁好,早些休息去吧!”

姚景福口里答应着,忙拿灯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孙两个才进屋门,忽又同时一愣,原来茅屋中竟然挺立着一条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个形状可怖的蓝袍人,脸上涂满红黄混杂的药物,双手和颈勃都缠着白色布带,满头焦枯短发,弓身粗布蓝衣,除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之外,浑身上下,几乎全被药物和布带封裹得一丝空隙也没有。

姚景福急急上前搀扶,惊问道:“孙爷爷,你怎么起来了?”

那蓝袍人却奋力挣脱扶持,巍颤颤欠身施礼,激动地说道:“多谢救命大恩,呵斥疗伤厚德,孙天民有眼无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