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子忙说道:“穆少侠,且慢见责,老朽说过,这是职责攸关,不得不如此……”
穆乘风冷笑道:“晚辈愚昧得很,委实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难道说,晚辈以贵客身份,竟不能跟贵堡女主人见面说话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吴老夫子摇头道:“不侠先别生气,老朽自有解释,皆因敝主母一向深居后园,从不接见外客,而且……”
穆乘风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时高兴,忽然愿意见见外客,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吴老夫子神情颇显尴尬,陪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难以直言的隐衷,但老朽受堡主礼遇重托,既司其事,自当尽心尽职,毁誉不计……”
说到这里,似也自知辞不能达意,不觉叹了二口气,又道:“总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适才所询,决无丝毫不敬,也没有任何恶意,穆少侠是明达君子,当能体谅区区隐衷。”
穆乘风听了许久,仍然听不懂他所谓“隐衷”是指的什么?心念转动,猛地惊问道:“听老夫子的口气,莫非堡主夫人是被禁锢在后园中吗?”
吴老夫子骇然变色,急忙摇手道:“不!不!不!穆少侠完全误解了老朽的话意了……”
穆乘风沉声道:“那么,老夫子怎说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难以真言的隐衷?”
吴老夫子被迫无奈,长叹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隐瞒什么,说将出来,穆少侠千万别见笑敝堡主母,是个有病的人。”
穆乘风瞪目道:“什么病?”
吴老夫子喟然道:“疯症。”
这两字入耳,顿使穆乘风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但脑中电转,回想昨夜晤谈经过,那堡女主人举止适度,言语清晰,何曾有点疯乱之状?再说,倘若她果是个疯子,袁素问姐妹和宋莲翘怎会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觉得可疑,不禁冷然一笑,道:“吴老夫子大约很久没有见到堡主夫人了吧?”
吴老夫子惊讶道:“少侠何出此言?”
穆乘风冷笑道:“据晚辈昨夜所见,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尝有一丝病态?”
吴老夫子轻哦道:“虽怪少侠不相信,敝主母的病,并非近日才起,算来已经快十年了,为了治疗主母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医,怎奈总是时发时愈,好的时候,其言谈举动都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势发作,便整日闭门痴坐,不饮不食,有时含泪吃语,有时却暴躁乘戾,狂欢大哭,堡主无法可想,才让她独自往在后园内,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时是不准外人擅入后园的。”
穆乘风道:“既然有病,就该多派些人侍候照顾才是,怎么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后花园里?”
吴老夫子叹道:“主母的病很奇怪,病发时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劝解,只是轻发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身边,病势发作得更厉害。”
穆乘风讶然问道:“十年以来,一直如此吗?”
吴老夫子道:“起初几年比较严重,自从迁入园内独居,开始茹素礼佛,大约心境平静的缘故,反而很少发作了。”微顿,又道:“不过,敝堡主为了避免触发主母的旧病,仍然严禁外人擅人后花园,老朽身负付托,听说穆少侠曾人后园晤见主母,不能不冒昧动问一声。”
穆乘风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假话,渐渐也有些相信了,笑道:“这是晚辈不明内情,同时也是受命而去,并非自愿,好在并未引起事故,以后自当谨慎就是。”
吴老夫子道:“能得少侠体谅,老朽就放心了,其实,老朽怎敢限制少侠的行动,只盼能体谅主母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职受责就好了。”
穆乘风点头道:“多谢不责,晚辈会记住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开始用饭终席后,吴老夫子亲送穆乘风回到书房门外,才告辞离去。
穆乘风在门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门而入,不料门开处,即见宋莲翘斜倚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正逗弄着窗外鸟笼中的:一对画眉。
听得门响,宋莲翘连头也没回,幽幽问道:“一餐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穆乘风连忙走去窗前、低声道:“阿翘,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莲翘螓首微摆,抢着道:“不!让我先问你,我问完了你再问。”说话时,仍然背着身子,没有回头。
穆乘风怔了怔,说道:“好吧,你先问吧!”
宋莲翘抛去手中竹签,仰面望着窗外蓝天,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现在大姐她们都不在这儿,你要告诉我实许……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谈的咱们的事?”
穆乘风心念电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当不得真的……”
宋莲翘娇躯一震,忽然旋过身来,惊讶的道:“你说什么当不得真?”
穆乘风耸肩道:“自然是说昨天跟伯母的谈话。”
宋莲翘道:“我娘跟你谈的什么话?”
穆乘风摇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天我还不知伯母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当不得真了。”
宋莲翘神色一呆,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有病?是吴老夫子告诉你的么?”
穆乘风道:“是的,他不但告诉了伯母的病情,更代传了堡主的禁令,要我不可再去后花园。”
宋莲翘二跺蛮靴,恨恨地说道:“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我要去问问他!”说着,便想离去。
穆乘风急忙拦住,诧异地问道:“莫非他说的是假话?伯母并非罹病?”
宋莲翘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关他的事,我娘高兴要你到后花园去,他管得着么?”
穆乘风柔声道:“阿翘,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伯母有病的事是真的,吴老夫子职责攸关,他这样做纯出一番好意,何况禁例是堡主所订,怎能怪他……”
宋莲翘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还拿她老人家当疯子看待?”
穆乘风道:“听说伯母的病时发时愈,他们怕因生人去打扰,引发旧症,这也不是恶意。”
宋莲翘哼道:“谁稀罕他们的假仁假义?娘自从搬进花园,十年来,从没有再发过病,昨天你自己见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样?”
穆乘风沉吟道:“看上去的确并无病容,不过,一个罹患疯疾的人,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举止言行往往很正常,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的。”
宋莲翘不悦道:“难道你也当我娘是疯子?”
穆乘风忙笑道:“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但伯母曾经罹病,乃是事实,或许她老人家的确已经痊愈了……”
宋莲翘委屈的道:“什么‘或许’?根本早就痊愈了,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却偏偏愿意听他们胡说八道,你……你……”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
穆乘风急道:“别哭!别哭!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吴老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胡说八道。哈哈!我哪儿会听他的鬼话!”
亏得这一逗,宋莲翘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赧然道:“你也不是好人坏死了!”
声未落,房门“呀”而开,袁氏双姝笑嘻嘻走了进来,袁倾城问道:“谁不是好人呀?告诉二姐,让二姐替你出气!”
袁素问道:“怪不得遍寻不见,五妹原来躲在这儿,药剪好,快去吃药吧。”
宋莲翘娇羞满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还吃什么鬼药!”
袁倾城接口道:“啊!敢情‘坏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宋莲翘更羞得抬不起头,穆乘风却暗吁一口气一至少,宋莲翘不会再逼着问他昨天谈话的内容了。
阳光透过廊檐,投落在搂花窗棂上,轻风徐来,光影摇曳,除却笼中鸟语,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纱窗胶,穆乘风以时作枕,懒洋洋靠在一张绣褥椅上,双目虚固,不言不动。
表面看来,他好像无所是事,欲借那张软椅,假寐片刻,享受这无边宁静,实际上,其内心正思潮起伏,紊乱得就像一堆搅乱了的线团。
自从由宋莲翘口中证实了流云堡堡主夫人确曾患染过疯症,穆乘风便开始惶惶不安,虽说已是十年前的旧病,但谁也不敢有没有痊愈?那么,她所提到的关于师父的种种,究竟是真实的?抑或仅是一些疯话呢?
如果是疯话,何以听来如此逼真?如果是真实的,这个连郭伯伯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始始寻不出正确的答案,信疑之间,难作取舍,以致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也毫无所觉。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禁摇了摇头,顺手榻上取了一条薄毯,蹑足走近椅边,将毯子轻轻覆盖在他的向上……
穆乘风一惊,霍地挺身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