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佩如道:“因为黄莲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穆乘风一惊,道:“怎么?她——已经死了?”
欧阳佩如似有无限伤感,黯然道:“她一生自负自傲,从未倾心过任何男人,第一次奉出自己全部真情,却换来一场羞辱,她不死还等什么……”
穆乘风惊诧道:“这么说,她竟是为了师父……”
刹那间,他恍然若有所悟,紧接着又道:“伯母,您能告诉晚辈她去世的原因吗?”
欧阳佩如眼中泪光一闪,忽然低下头去,挥挥手,道:“我渴了,去替我倒一杯苦藤茶来……”
显然,她并非真正口渴,只是急于支开穆乘风,不让他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罢了。
穆乘风却急迫的想知道黄莲花去世的原因和经过,匆匆出去取茶,又匆匆赶了回来,一来一往,也不过霎眼工夫。
可是,当他端着一大杯苦藤茶回到卧间,欧阳佩如已经恢复了平静,眼中泪光也消失不见了。
她接茶一饮而尽,藉那茶中苦涩味,掩去心头悲伤,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明白了么?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关于两柄逆沧澜失落的原因,就因为我当年在黄莲花那儿,看见过那两柄短剑,后来更亲眼目睹黄莲花半两柄短剑,含泪交还给你师娘,这件事,你师父竟未向你提起?”
穆乘风摇头道:“晚辈从师二十年,既不知当年赠剑定情的事,也不知道师父曾经娶妻生子,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欧阳佩如好像有些不信,道:“这就奇怪了,就算他不好意思再提赠剑定情的往事,难道聚妻生子的事,也羞于出口不成?”
穆乘风道:“据晚辈所知,先师终生并婚娶……”
欧阳佩如道:“可是,我却亲眼见过你那师娘。”
穆乘风道:“这正是晚辈觉得可疑之处,只求伯母将当年经过情形赐告,如能寻到师娘,揭开失剑的秘密,先师的冤曲幸获昭雪,伯母矜全之恩,没齿难忘。”
欧阳佩如默然片刻,正然道:“令师之死是否遭受冤曲,本与我无关,若论他当年对我知己好友的行径,我更不该管这件事,,但人死恨消,念在你和翘丫头的情份,我只能将所见经过告诉你,这谈不上什么恩惠,但愿你别像令师那般薄幸,今后好好对待翘丫头就是了。”
微微一顿,重拾话题,接道:“……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天寒地冻,百物肃杀,又接连下着淅沥不绝的湿雨,使人脸上都快要长出霉来,在那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里,草木尚且不堪,更何况初尝到相思苦味的人儿。”
“那天晚饭后,我和黄莲花早早就上了床,两人拥被而被,正在灯下玩赏着两柄逆沧澜,一面谈着有关你师父的传闻解闷,忽然丫环进来报说有客人求见。”
“咱们都感到十分诧异,如此雨夜,谁会登门过访呢?急忙披衣迎了出,一见之下,更愣住了,原来是一位陌生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也未足岁的婴儿……那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大大的一双眼睛,鹅蛋的脸庞,肤色白晰,不胜娇慵……”
穆乘风忽然岔口道:“伯母请等一等……敢问她面貌和身材上,有无较明显的特征?”
欧阳佩如瞑目想了片刻,摇头道:“就我记忆所得,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身材娇小,似乎略嫌赢弱,显得有些楚楚堪怜的模样,却没有其他较易辨认的特征。”
穆乘风又道:“请伯母再仔细回想一下,譬如他举止神态,或者说话的口音,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么?”
欧阳佩如一声轻哦,道:“是了,提人举止神态,我倒记起来了,她发舍是向左梳的,抱孩子和取东西也都使用左手,可能是惯用左手的人。”
穆乘风大喜,点点头道:“多谢伯母,请继续说下去吧!”
欧阳佩如展颜微笑,似颇嘉许他的细心,然后接着说道:“……当时,咱们还没有开口,那陌生女子却先问道:‘请问二位谁是黄姑娘?’我指了指黄莲花,反问道:‘你是谁?要见她有什么事?’那陌生女子凝目向黄莲花看了许久,忽然苦笑着道:‘小妹姓吴,剑魔沈破浪是我的夫君,黄姑娘能否摒退侍女,让咱们私下谈谈?’”
“这几句话,只惊得黄莲花当场失色,张口结舌,竟忘了回答,我虽然也暗吃一惊,总算还有几分清醒,急忙摒退侍女丫环,将房门掩闭起来,同时搀扶着黄莲花,让她坐下……”
“那姓吴的女子待侍女们退去。竟屈膝跪倒黄莲花面前,哽声说道:‘小妹不辞千里赶来,只求能见黄姑娘一面,如今总算让我见到了,小妹自悲苦命,不敢冒读姑娘的圣洁,千言万语,并作一句,但求姑娘念在同是女儿身的情份上,多多照顾这可怜的孩子……’说着,把怀中婴儿放在地上,却从袖口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猛向自己颈了子抹去。”
“黄莲花早被这突来的巨变惊傻了,我眼看要闹出人命,及时抢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了过来,正色道:‘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有话尽可商议,这样算什么?’直到这时候,黄莲花‘哇’地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我一面安慰黄莲花,一面又对那姓吴的女子道:‘咱们从未听说剑魔沈破浪娶过妻室,你自称是他的妻子,可有证据?’”
“那女子含着眼泪,由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布包,说道:‘小妹是两年前才和夫君结婚,只因小妹并非武林中人,所以外面知道的人不多,但婚娶大事,岂容冒认,姑娘如果不信,请看这些证物。”
布包中,赫然有庚帖,婚书和一枚玉符,足证那姓吴的女子,的确是沈破浪的结发妻室,我看了那些证据,再也无话可说。
“黄莲花更是芳心破碎,柔肠寸断,可怜她一片痴情,换来的竟是无穷荤辱和悔恨,相思难偿,美梦成空,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连连哭着问道:‘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那情景,那悲声,纵是铁石心肠,也将为之泪下……”
穆乘风没有开口,却也忍不住鼻酸喉埂,两行热泪,顺腮滚落。
欧阳佩如脸上早已泪水滚滚,仍然继续说道:“……我虽然替她难受,但还强作镇静,询问那姓吴的女子意欲如何解决,那女子倒很会说话,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再说什么?千怪万怪,只怪夫君薄幸,但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妇百日恩,看在孩子份上,我只有忍,黄姑娘是武林侠女,我不过是个平凡庸俗的弱女子,我澉跟黄姑娘比拟,生死祸福,但凭黄姑娘一言决定……’”
“这话人情合理,但也够厉害,我只得追问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那姓吴的女子坦然道:‘黄姑娘与拙夫结识之初,不知道拙夫已有妻儿,说来也是受了拙夫的欺骗,所以我亲自携子登门,将实情相告,如果黄姑娘对拙夫情难两绝,我只有退让,留下孩子求黄姑娘照拂,如能可怜我们母子,就请姑娘毅然挥慧剑,斩情丝,将拙夫所留信物赐还,以黄姑娘的人品武学,何愁没有比拙夫更胜百倍的如意郎君匹配,此恩此德,我们母子俩永世感戴,决不敢忘……”
“黄莲花没等她说完,忽将两柄逆沧澜掷在桌上,掩面夺门而去,我匆匆送走姓吴的女子,赶回后楼,可怜她业已服下了毒药……毒发之前,犹以指尖蘸了血水,在桌案上留下两行字:‘还君双剑泪双坠,恨不相逢未娶时。’”
故事说到这里,欧阳佩如语声中辍,代之,是一片低沉的啼啼声响,奇怪的事,穆乘风辈伤的程度,竟比欧阳佩如更甚。
过了许久,欧阳佩如又幽幽叹道:“孩子,你现在总相信了,那姓吴的女子也就是你的师娘,这事虽然已隔了二十年,却是我亲目所见,令师早有妻室,那是千真万确的了。”
穆乘风低头不语,片刻之后,忽然仰面问道:“伯母怎卸那庚帖和婚书不是伪造的呢?”
欧阳佩如凄然摇头,说道:“庚帖婚书固然可以伪造,但另外一样东西,却决不会假。”
穆乘风张目道:“什么东西?”
欧阳佩如说道:“那是一枚‘双龙玉符’。”
穆乘风心中一动,脱口道:“什么?双龙玉符?”
欧阳佩如点点头,道:“当初你师父本以为那枚玉符作为定情信物,后来又改用两柄逆沧澜,所以,黄莲花认得那件东西,确是你师父随身之物。”
穆乘风急问道:“那玉符是不是正面雕刻着两条龙形图案,反面刻着‘乘龙御风,飞黄腾达’八个字?”
欧阳佩如一愣,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穆乘风忙从怀中取出莲翘所赠双龙王符,递了过去,道:“请伯母看看是不是这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