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姑只当没有看见,自顾侃侃述说道:“诸位大约都不知道黄莲花这个名字,但二十年前如果没有她,今天也就不会有复仇会和这场武林动乱了,因为沈破浪的两柄风铃剑,正是由她手中,转到那嫁祸者的手上。”群雄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内中四门五派和萧如觅等,一个个都是睁大了眼睛,屏息倾听着。
龙姑接着又道:“二十年前,黄莲花在大漠荒山中,结识了一位中原武林年轻高手,两人一见倾心,黄莲花不惜为他叛师潜逃,相偕来中原厮守,年余之后,生下一个孩子。那男的忽然对她道:‘我与你虽然相爱甚深,而且有了儿子,但不幸在我结识你之前,已和另一个女子订下了婚约,虽未迎娶成婚,却留着两件信物在她手里,如今我决心跟她断了,只是索讨定情信物,实在难以出口,看来只好由你带着孩子,将她给我的信物送还,当面去哀求她成全了,她也是武林侠女,见了你和孩子,一定会答应的。’黄莲花爱夫心切,受那人怂恿,立即携子前往,一番哭诉之后,果然换回来两件信物,就是两柄百炼玄铁铸成的风铃剑。……当时,黄莲花只道困恼已迎刃而解,从此夫妻厮守,安享闺房之乐,谁知当她带着两柄风铃剑,欢欢喜喜回到家里,却被那狠心的男人,将她乱剑砍死。……那狠心的男人不单杀死了黄莲花,更欲斩尽杀绝,连亲生的儿子也不肯放过,幸亏乳娘机警,带着孩子由后门奔人乱山,那狠心男人,穷追不舍,乳娘见事机危急,便将孩子点了哑穴,顺手抛进一处狼窟中,自己则被迫及,送了性命。……天幸,那狼窟中母狼不在,只有几只小狼,待老身赶到,那孩子仅只头脸受伤,留下了一条性命,老身把可怜的孩子带返天山,辛苦教养成人,这段恩怨,长埋在老身心中,老身本来不愿再公诸于世,如今既然提到两柄风铃剑失落之谜,老身不得不据实剖陈,至于是非公义,在场诸君自有论断,老身却不欲置评了。”
穆乘风接口道:“老前辈怎不说出那狠心男子的姓名来?”
龙姑道:“那人在结识黄莲花时,自称就是剑魔沈破浪,甚至黄莲花临死也只知道自己的夫君是沈破浪,但是,老身却知道他不是……”
宋飞鸿突又笑道:“他自己都承认是沈破浪,你怎会知道他不是?”
龙姑道:“因为那人曾在西域获得一柄绝世宝剑,而沈破浪却没有。”
宋飞鸿脸色又变,顿了顿,才冷冷说道:“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如此详细?莫非那曾跟沈破浪定过情的女人,就是你吗?”
龙姑勃然大怒,厉喝一声,怒道:“姓宋的,你外表是个正人君子,骨子里,却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老身本不想当众拆穿你的假面具,你竟然敢出此秽言,辱及老身?”
宋飞鸿纵声大笑道:“你若跟沈破浪毫无瓜葛,为何千方百计替他辩解?”
龙姑怒叱道:“住口!老身对你实说了吧,黄莲花是老身的同门师妹,你别自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二十年前,你们在摩天岭同居的时候,老身就曾见过你的面貌,只不过你在明处,老身则在暗处而已……”
宋飞鸿大笑道:“这真是越说越玄了,方才妖女叶雨婷到了词穷无法辩解的时候,便留指宋某人假冒沈破浪,如今阁下又如法炮制,岂不可笑!”
龙姑气得混身颤抖,恨恨一哼,道:“老身亲目所睹,句句实话,这有什么可笑的?”
宋飞鸿道:“你说你亲目所睹,谁来作证?如果宋某人也说亲眼看见你与沈破浪同行,这也算数的吗?”
龙姑气愤填胸,目毗欲裂,连连顿脚骂道:“你这无耻无行的老匹夫……”
宋飞鸿脸色一沉,冷声道:“宋某人身为中原武林同道盟主,你再出言辱骂,宋某人不介意,只怕中原同道们,也不肯饶你。”
龙姑怒叱道:“你想用中原武林来威胁老身?那就是你糊涂油蒙了心了……”
两人正在争吵,穆乘风突然按剑而出,向龙姑躬身一礼,说道:“晚辈有一句话,想请教龙老前辈。”
龙姑道:“你问吧,今天老婆子决定豁出去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老前辈。”穆乘风深深施礼,接着道:“达才老前辈说到黄莲花曾以先师妻室的身份,去向一位侠女索讨定情信物。晚辈窃想,既称信物,必是双方互赠,女方所持是两柄风铃剑,那男方所持的又是什么?”
龙姑答道:“是一枚佩带用的双龙玉符。”
穆乘风心头一震,道:“那双龙玉符,想必定是先师的信物,但不知老前辈曾否见过?”
龙姑摇摇头道:“那是令师的信物当然不假,否则人家就不会相信黄莲花的身份了,可惜老身并未见过那东西。”
话声才落,一个人立即接口道:“我见过那东西。”
穆乘风扭头看时,却是千手猿骆伯伦。
只见骆伯伦满脸热泪,哽声说道:“贤侄你忘了吗?那枚叹龙玉符,就是当年令师在北京时,亲手送给我苦命孩子弥月之庆的礼物,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狗贼夜袭赌场,杀害我一门老小,目的竟是为了夺取玉符,用以诈骗令师那两柄风铃剑。”
穆乘风霍地转身,按剑视宋飞鸿道:“宋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飞鸿道:“康贤侄休信他人挑拨,这事与老夫何关?”
穆乘风切齿道:“你大约还不知道,那枚双龙玉符,已由令媛送给在下,如果你不是陷害先师的人,双龙玉符又怎会落在令嫒手中?”
宋飞鸿分辨道:“天下相同的玉符甚多,怎知就是令师那块……”
穆乘风道:“这容易,玉符令现正在欧阳前辈处,咱们同去剑堡当面对证,一看便知。”
骆伯伦接口道:“我记得那枚玉符的形式,下面雕刻着两条龙形图案,反面刻着‘乘龙御风,飞黄腾达’八个字。”
宋飞鸿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且等此间事毕之后,老夫和你们同返流云堡,当面对证就是了……”
“不必去流云堡对证了,玉符就在这儿。”随着话声,一个人,缓步由龙姑身后,走了出来,正是那面垂黑纱的布衣女子。
穆乘风惊喜的道:“请问前辈是……”
那布衣女子摆了摆手,直走到铁箱之前,低头抚摸着箱盖,用一种轻微而颤抖的声音问道:“叶姑娘,如今事情真象俱已大白,请你将铁箱打开,让他面对天下群雄,使沉冤得申,委屈得直,也让咱们有向他悔罪赎过的机会,可以吗?”
叶雨婷点点头,亲自动手,卸开了铁箱上的活扣,然后把箱盖分开,拂去冰屑,里面是…—具仰卧着的尸体青色的儒衫,青缎面的软靴,苍白的肤色,俊逸的面貌。
各派掌门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震骇异的轻呼,穆乘风抢近一步,屈膝跪倒,嘶哑地悲呼道:“师父”铁箱中的尸体,面目未变,肌肤未腐,那英挺的鼻梁,孤傲的嘴唇,仍然和生前毫无分别。
布衣蒙面女子俯首唏吁,整幅黑纱全被泪水湿透,群雄纷纷折身,惭然低头,一片哭泣声中,有人放声痛哭一那就是悔恨交集的萧如觅。
良久,蒙面布衣女子才缓缓从襟底解下—枚玉符,双手递放在沈破浪尸体的前胸上,哽咽说道:“还君玉符泪双垂……。二十年岁月悠悠,你为情忍辱而死,心中可当我是薄幸寡情的狠心女子?你宁愿饮鸩服毒,不作分辩,究竟是怜我?还是恨我?”
这些活,字字锥心泣血,全都传人穆乘风耳中,使他蓦然想起在流云堡后园时,欧阳佩如告诉他的故事,不禁心头一震,顿时领悟过来。
但未等他出声询问,那蒙面女子已转过身来,举手摘去了脸上的黑纱,果然,她正是流云堡堡主夫人欧阳佩如。
朦胧曙色中,只见她泪水纵横的脸孔上,凝结着一层寒霜,晶莹的眸子里,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怔怔望着那旁横剑肃立的流云堡堡主宋飞鸿,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吐出两个字,叫道:“飞鸿!”
宋飞鸿神情一震,猛然抬起头来,冷冷应道:“现在你称心满意了么?想不到夫妻二十年,你竟然心犹未死,非毁了我才肯罢手。”
欧阳佩如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飞鸿你想错了,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无意跟你作对,也不愿毁你,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俯首认错么?”
宋飞鸿厉声道:“我有什么错?我哪一点及不上他?二十年来,我对你百依百顺,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你的人在流云堡,心却在姓沈的身上,我娶的只是一具躯壳,有家就像没有爱,有妻等于没有妻,难道我不该恨他?不该报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