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刚看到长发老道喝过酒,而穆乘风的酒碗,则早已放在地上的。一个惯于使毒、使迷、或者使瘟的人,都是疑心特别重的。
长发老道只作不知,举碗喝了一口。谄笑道:“道爷,这酒如何?”
瘟疫道人嗜酒如命,自然是识得好坏的人,喝了一口,不觉怔住了,仰天发出狼曝般一声大笑,说道:“六十年来,本真人喝遍天下佳酿,却没有好过此酒的,果然不愧是百年陈酒,醇而不烈,好酒!”再是一口就把一碗酒喝了下去。
长发老道把一只熏狗腿递了过去,说道:“道爷吃不吃狗腿?这是最好的黄狗腿,小道用竹叶熏的。”
瘟疫道人大笑道:“本真人没有不吃的东西,唔,看样子,你熏得不错!”用手撕了一块,慢慢吃着。
长发老道忙道:“徒儿给道爷倒酒。”
穆乘风答应一声,先给瘟疫道人倒了一碗,然后又给长发者道倒了一碗。
瘟疫道人又以极快手法把他喝过的一碗送到长发者道面前,把长发者的一碗取了过去。
他手法虽快,如何瞒得过穆乘风的眼睛,心想:“他第一次互掉酒碗,是疑心刚才自己喝过的那只碗中有问题,那是防人之心,这回又互掉酒碗,那是没好心,他喝过的酒碗中,敢情已下了瘟疫散了!”
这就馋涎欲滴的道:“师傅,你老人家已经喝过一碗,这一碗给徒儿喝可好?”
“哈哈!”长发老道大笑道:“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小道是老酒鬼,收了个徒弟却是小酒鬼,好吧,这种酒百年难逢,你再喝一碗吧!”
穆乘风装出大喜过望,日中说了声:“多谢师傅。”捧起酒碗咕咕几口,就把一碗酒喝干。
这时瘟疫道人也把第二碗喝干了,穆乘风就举缸倒了两碗,瘟疫道人果然又把两只酒碗很快互换了。
长发者道只作不知,也喝了一碗。瘟疫道人每喝一口,都赞道:“好酒。”
转眼工夫,已经喝下了五碗。他觉得自己这样喝人家的好酒,不和长发老道攀谈几句,岂不显得有悻人情?一面抬目问道:“你们师徒二人,叫什么名字?”
这话听来毫不客气,但从瘟疫道人口中说出来,可说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了。
长发老道耸耸肩,馅笑道:“不瞒道长说,小道其实并非真是三清弟子,小道俗家叫做尤老爹,替人作法的时候,就穿上一件道袍,无非是糊口罢了,我徒儿叫尤小叔,也不是真的出家,平常替小道跑跑腿,做些零碎事儿,像沽酒,捉野狗等杂事。”
一面又道:“徒儿,给道爷倒酒,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真假道士难得遇上,小道既然作东,就喝个痛快,哦,小道还没请教道爷贵姓?”
道人只有道号,那有问他贵姓的?
瘟疫道人大笑道:“本真人姓温。”
长发老道肃然起敬,忙道:“哦。原来是温真人,小道久仰得很。”
瘟疫道人道:“你听到过本真人吗?”
长发老道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没有,小道听说过有一位瘟道人,据说他的瘟疫散,放在酒里,就是劣酒也会变成天下第一佳酿,比四川唐门的碧玉丹还好,三十年前小道喝过碧玉丹浸过的酒,那真是好酒,又香又醇,和这缸百年汾酒差不多,可惜小道没喝过瘟疫散浸的酒,这是小道唯一憾事!”
他提起碧玉丹浸的酒又香又醇,和这缸百年汾酒差不多,这话听到瘟疫道人耳中,心头猛然一震,他一生嗜酒如命,什么酒没有喝过?但从没有像今晚喝的这缸“百年汾酒”如此香醇的,他纵然没有喝过碧玉丹浸的酒,他是江湖人,江湖中黑道魔星,听是听人说过,只有四川唐门的碧玉丹投入酒中,可以使天下至劣之酒,变为天下之至美之酒。
莫非这缸酒中下了碧玉丹不成:不然,“百年汾酒”那有这样香醇而不烈的?他一双倒垂的三角眼精芒电射,喝道:“你这缸酒中放了什么?”
长发者道一呆,接着馅笑道:“道长在说笑了,这是柳员外家害藏了百年的汾酒,一点没假,酒香浓郁,醇而不烈,一点也不呛喉,道爷再喝一口试试,哦、哦、嘻嘻,道爷是听了小道方才说的四川唐门的碧玉丹浸在酒里,就可以把劣酒变美酒,香醇而不烈,起了疑心,碧玉丹,可是唐门宝贝,怎舍得给小道放在酒里?再说喝了碧玉丹浸的酒,发作虽极缓慢,但只要运功一逼,不但整个人会发绿,连指甲、头发都会变成绿色,不然怎么会叫做碧玉丹?你道爷好好的,哪有什么地方发绿了?”
瘟疫道人看他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是会武功的人,这样一个邋遢道人,哪会是什么唐门中人,但听他说话,却似乎对碧玉丹知之甚捻,心头大惑狐疑,尤其是自己在和他们互掉酒碗之时,早已下了瘟疫散,这师徒二人怎会还没发作呢?一念及此,不觉暗自运气检查。
长发老道突然之间,口中鄙咦了一声,一手抱起酒缸,一手抓起半条熏狗腿,急急忙忙的后退了三步,望着瘟疫道人好似遇上了鬼胜一般,睁大双目,失声道,“道爷……你的脸色怎么会变得发绿了呢?”
瘟疫道人听得一怔,急急举手看去。这一看他不禁脸色大变,他双手果然已经变得碧绿,骇然道,“碧玉丹,你在酒中下了碧玉丹?”
“没……有的……事……”长发老道也吓白了脸,说道:“那是柳员外……他也……不会,这……缸酒……是小道……师徒……到了这里……才开启的……”
瘟疫道人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口中发出狼曝般一声大笑,双目绿光暴射,双手缓缓提起,沉喝道:“你究是何人?”
长发老道耸着肩往后连退了两步,说道,“小道不是告诉你叫尤老爹吗?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瘟疫道人怒审道:“本真人就是瘟疫道人酉阳公,你总听人说过了?”
长发老道忽然嘻嘻一笑道:“原来你也姓尤(酉),这么说小道尤老爹,还是姓尤(酉)的老爹,小徒叫尤小叔,也是姓尤的小叔了,你可比咱们小了一辈呢!”
直到此时,瘟疫道人才知道这师徒二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心头不禁大怒,双爪扬起,厉喝道:“本真人先毙了你。”
“慢来、慢来!”长发老道连忙伸手朝他抓出的双爪摇了摇,才道:“中了唐门碧玉丹,要解只有四川唐门才有,你逼急了,小道就一下纳入口中,嚼烂了吞入肚里,你再要解药,就得赶上四川唐门去,那……嘻嘻,你明天中午以前赶得到四川?”
瘟疫道人不由得一怔,他明天中午以前当然赶不到四川,但碧玉丹的奇毒,却会赶在明天中午以前发作。
但使他发怔的却并不是长发老道说的这句话,而是他扬起的双爪——“瘟疫爪”竟然被长发老道摇了摇手,就把自己的内力逼住,再也发不出去。
能把别人的内力逼住,不让你使出来,这人的功力,岂非已经到了不可思议之境?瘟疫道人心头这份凛骇,当真非同小可!
就在此时,长发老道忽然脚下微现踉跄,口中互了一声,脸色为之一变,哑声道:“徒儿,我头好昏,不好,咱们着了这姓尤的小辈的道了,他……在酒中下了瘟疫散……”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你快扶住我,说你没有什么感觉。”
穆乘风依言急忙伸手把他扶住,说道:“徒儿怎么会没有感觉?”
长发老道说道:“你酒没为师喝得多……快让为师坐下来……”
穆乘风扶着他在地上坐下,一面问道:“师傅,你老人家不要紧吧?”
瘟疫道人心中一喜,狼曝般笑道:“你说对了,本真人确实在酒中下了瘟疫散。”
穆乘风急怒于色,喝道:“你敢在师傅酒中暗做手脚!”
“彼此彼此!”瘟疫道人大笑道:“你师父不是也在酒中下了碧玉丹吗?”
长发老道道:“小道在酒里下碧玉丹是为了把劣酒变成美酒,咱们师徒喝了不会有事的。小道又没勉强你喝。是你……自己闻酒下轿,找上来讨酒喝的,你怎么可以在酒中暗下瘟疫散?”
穆乘风故意问道:“师傅,瘟疫散很厉害吗?”
长发老道:“比起碧玉丹来,瘟疫散可差得远呢,它只会让人感到有些头昏,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和他耗下去就好,他……不出六个时辰,就会发作,一发作就没有救,为师……支持六个时辰可没有问题,其实为师只要半个时辰,把它逼出体外,就没事了。”
穆乘风道:“那你老人家就快运气吧,能够把它逼出体外,自然越快越好。”
“也好。”长发老道道:“这姓尤的小辈如果想乘为师运气之时,突起发难,你应该应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