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可相信
作者:西阙西      更新:2019-08-11 16:50      字数:3414

“我是申王后?”洛羽忽地提高了声音,觉得难以置信。她转眼打量着四周,这寝殿虽乍看起来并不算繁奢,但实际上装潢什器都极其讲究,哪怕出身王室的洛羽都觉得,这里每一样家具的选料用材都太过贵重。

且不论旁的,就单论洛羽身下的这张床。

紫檀架,白玉心,缠枝绕,凤凰吟。铺陈三进,独享殷愉。一进是,丹桂一支郁葱葱,青叶亭盖子孙荫;二进是,鸳鸯成双水中戏,如影随形不相离;三进是,凤鸣东枝唱相睦,凰和西头颂相亲。卧榻之上,水青丝织罗衾,墨蓝锦缎帛枕,素雅清淡,衬于繁复。

洛羽闭上眼睛,用力地甩甩脑袋,想让自己从这场匪夷所思的噩梦中清醒。可睁开眼睛,自己依旧身处混沌。“我怎么会成了申国的王后?”

隽珩向她讲述着往事。

那年,洛羽年岁十五,随倪王倪后出使大申。于大申王宫,与隽珩相识。二人郎情妾意,情投意合。在两国国君主持之下,定下婚约。逾一年,隽珩封侯立府,与洛羽完婚。再之后,申武王驾崩,隽珩继承王位,而洛羽顺理成章做了大申的王后。

一切听起来似乎水到渠成,却被洛羽发现了一处漏洞。她摇摇头,质疑说:“我怎可嫁与你?十四岁时,父王就已为我定下了婚约。”

此话一出,房中的气氛变得有几分尴尬。洛羽看向墨宣,问道:“父王是何时取消了我与晏清的婚约?”

墨宣低头不语,眼中带着不可言说的伤悲。如今,不止洛羽质问着墨宣,连隽珩也面色不善,眉头紧锁地望着她。

“是……是……”墨宣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娘娘身子尚未恢复,不宜操劳,让微臣先请个脉,以便适时调整处方。”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御医出来打了个圆场。

“你又是谁?”洛羽转头审视着这个突然开口的男子。

魏御医从圆凳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施礼,但在神情中难察丝毫的谦卑和敬畏。“臣魏殊、魏子归,是王后娘娘的专用御医。”

洛羽打量着他这身绯色鱼纹朝服,便也相信了此人的身份。“你说我身子尚未恢复,我身子怎么了?”这又是一件让洛羽费解的事情。从小到大,她的身体都康健得很,鲜少生病。但听魏殊的意思,她是病了?

魏殊刚要解释,却被隽珩抢过了话由。“前些日子,你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碰了头部,昏迷了几日。”隽珩撩拨着洛羽额前的碎发,却被洛羽嫌厌地瞪了一眼。他无奈一笑,收回了手,说道:“先让魏御医把个脉,可好?”

魏殊上前,准备请脉。洛羽不满道:“放肆,何人准许你直接把脉的?”她本就不相信什么大申王后的身份,此刻便借机发难,对着隽珩嗔怪质问:“我当真是你的王后吗?你就让御医这样与我把脉。”

隽珩一时间被问得有些尴尬,但很快找到了说辞。“病不忌医,你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旁的,不过是些繁文缛节。若是悬丝诊脉,怕会有所差池,恐耽搁了病情。”

话虽如此,但洛羽还是不情愿,就这么僵持着,始终不肯让魏殊把脉。

“微臣在娘娘手腕处垫张帕子,如何?”魏殊做了让步,他如此提议道。犹豫之下,洛羽姑且同意了这个折中之计。

魏殊诊脉的时间很长,但始终面色平静,让人难以窥视任何有关病情的信息。也不知过了多久,洛羽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魏殊方才收回手来,淡淡地道了句:“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微臣再开几服药巩固一下即可。”

言毕,他给了隽珩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行至窗边,背对着洛羽低声交谈。

“彻底好了。”

“说得再清楚些。”

“所有的病都好了。除了,她像是想不起来这些年的事情了。”

“如此,才是‘彻底’好了。”

趁着这个当口儿,洛羽想要起身下床,却被墨宣制止了。“公主需要什么,奴婢去拿。”

此言也引来了不远处两个男人的注意。他们同时回头说道:

“别光着脚,当心地上凉。”

“娘娘应当卧床休息。”

脚悬着没落地,放也不是,抬也不是,洛羽一时间愣在那里,也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呆坐半晌,才反应过来,悻悻地躺回床上,嘀咕道:“不都说我已无大碍了吗?不过想去喝杯水都不成吗?这里好生燥热啊。”她用手在脖颈处扇了扇,但这微不足道的风不足以驱散房中的温度。

“觉得热吗?”隽珩走到洛羽身边,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虽然洛羽躲了一下,但已然让隽珩探到了薄汗,于是问魏殊:“现在能把暖炉都撤了吗?”

“可以。”魏殊微微颔首,“如果太热的话,对娘娘也不好。把暖炉撤了,地龙先留着,让寝宫的温度逐步降下来。”

暖炉?地龙?洛羽才注意到房中烧着两个大暖炉,怪不得这么热。再看他们那些人的穿着,包括来往伺候的侍女,都是轻薄的夏装。夏衫配暖炉,洛羽十分不解。“现在是什么时节?”

“已是秋分了。”墨宣端了杯热水递给洛羽,“公主当心烫。”

“秋分?不过秋分时节,为何又是暖炉又是地龙?”

“公主畏寒,所以便早早生起了暖炉。”墨宣说得理所当然。

“畏寒?”洛羽觉得这样的说辞不可思议,“我怎会畏寒?”

墨宣愣住了,她张张嘴,像是要做解释,但又表现出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噤声不语,求助似的看着隽珩。

隽珩拿了张丝帕,想拭去洛羽额上的汗珠,但料到她会抗拒,于是只好将丝帕递给了墨宣,然后说道:“这几日你昏迷不醒,粮油未进,只靠着些汤药勉强维持着,身子自然是比平日里凉些。所以才命人烧了暖炉地龙,帮你聚着热气。”他看着洛羽微红的脸颊,笑得温柔。“如今你醒了,身子也温热了,自然觉得房中燥热。本王这就命人将暖炉撤走。”

如若只是如此简单,那为何墨宣吞吞吐吐?或许是因为寝殿内太热,或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洛羽没由来地烦躁不安。“你们都出去!”她推开身边的隽珩,将手中的瓷杯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突然的怒意让隽珩微怔,“羽……”

他尝试着想上前安抚,却被洛羽厉声制止,“出去!”她态度坚决。

“好,好,你别动气。”隽珩劝慰着,然后对其他人命令道,“你们都出去。”

“你也出去,所有人都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不能尽信的身边人,洛羽的情绪最终还是走向了崩溃。

“你刚醒来,还没用膳。要不先吃点东西?看着你吃完了,本王就走,好不好?”

洛羽拼命地摇头,她觉得这个房间里无比拥挤,只要多一个人就能让她窒息。

“那……先命宫人将地上的碎片打扫了,好吗?”隽珩不敢刺激她,只能好言好语地劝说,“怕你会伤了脚。”

洛羽抱膝缩在床榻的角落,闷声说道,“出去。”

隽珩很不放心,站在原地徘徊。最后,他亲自捡起了地上的瓷杯碎片,叹了口气,离开内殿。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陌生裹挟着恐惧激荡而出。洛羽浑身颤抖,茫然无助,蜷缩着身体,无所适从。时间真的过了十二年吗?她手掌抵在额头,用尽全力去回想。却发现,哪怕是零星的碎片,都未有残留。

昨天她还是十五岁的倪国公主,可今天睁开眼睛,就变成了二十七岁的申国王后。这一切听起来如此的荒谬,荒谬的像一场虚妄的梦。

洛羽长舒一口气,她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如果这是真的,她要尽快恢复记忆;如果这是假的,她必须从这泥沼般的梦魇中自救。

墨宣、隽珩、魏殊,这三人是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的,而她失忆这件事也是出自这三人之口。

墨宣,是和洛羽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是她如今唯一认得的人,也是唯一能联系现实和记忆的人。可墨宣的样子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而且她眼神躲闪,让洛羽对她的话无法尽信。

接下来,就那个自称是申宣王的男人,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他看着她时,目光温柔缱绻,这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他言辞闪烁,叙述的往事太过简短,简短到像是临时捏造出来的。

还有,就是那个魏御医。后妃和御医,本应是这王宫之中最该避嫌的。可是那御医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甚至当着王上的面,就敢直接把脉。

这三个人一定有问题,他们好像刻意在隐瞒着什么,不仅是对洛羽有所隐瞒,他们三人对彼此也不见得坦诚。

洛羽揉了揉额角,她觉得累极了,难以招架这混乱的局面。撤去了暖炉的房间里依旧燥热无比,洛羽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圆桌旁,拿起茶壶想倒杯水喝,却发现一滴水都倒不出来。她叹了口气,准备走去窗边通通风,却无意中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洛羽一步步走近铜镜,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镜中人,一种异样之感油然而生。可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找到哪里不妥。洛羽自嘲地摆摆手,怀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

但当离开镜子的那一瞬间,洛羽恍然间有所悟。她再次正视镜中的自己,忽觉毛骨悚然,直感背后发凉。她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

同时,她也知道墨宣哪里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