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紧闭的大门以及门前神态冷淡的墨宣,洛羽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所有的纠结和犹豫都是自作多情。也许,眼前的这个墨宣根本不会跟她走,也根本不需要她为之担心。又或者,这人根本不是墨宣。
洛羽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稳定了心绪,说道:“我能去哪儿?还不是要去寻你。这一大清早的,你不在我身边伺候,是去哪边撒野了?”
墨宣晃了晃手里的罐子,说道:“奴婢去尚食局取了些蜜糖,今日给公主做芙蓉糕。”
“啊,谢谢墨宣姐。”洛羽身后的宋惜言接过墨宣手中的罐子,“还劳墨宣姐亲自跑一趟,我……”
“闭嘴!”宋惜言话没说完,就被墨宣呵止了,“总是如此聒噪,你何时才能学会多做少言?还不去干活!”
洛羽并没能留住宋惜言,那丫头一路小跑溜走了,看起来着实不愿在洛羽身边多待一刻。“我还在这儿,何时轮到你发号施令了?”她不满地质问着墨宣。
“奴婢唐突。”墨宣对洛羽微微欠身施礼,草率到没有丝毫的诚意。她扶着洛羽走向寝殿,“看公主头发都没梳好,奴婢给公主梳头。”
“衣兰!”
墨宣大声唤着,吓了洛羽一跳。很快,就见一个侍女从一处偏殿跑了出来,她毕恭毕敬地对洛羽行礼,却没有开口问安。
没等洛羽说话,墨宣再次吩咐道:“去多准备几套衣裳,供王后娘娘挑选。”话音刚落,就见那个衣兰又急匆匆地折返了回去。全程洛羽没能说上一句话。
回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景晖宫大门,洛羽却觉得想要从这里逃出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刚回到内殿,就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女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娘娘,这是今早的药。”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双手捧着托盘,等待着洛羽的命令。
“药?什么药?”
“是魏御医昨日临走前留的方子,奴婢一早命人煎的。”回话的是墨宣。
洛羽敲了敲桌子,“放这儿吧。”那侍女放下手里的药正准备退下,洛羽却命令对方抬起头来。侍女缓缓抬头,可见右颊有一道不浅的伤疤,洛羽先是一惊,继而问道这伤疤的缘由。
“你怎么没带面纱就来娘娘跟前伺候了?还不快些退下!”墨宣抢在那侍女答话之前命令道。
“站住!”洛羽受够了墨宣在她面前颐指气使的样子。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长相以外,和她熟识的墨宣没有一丁点的契合。“本公主问问你,这座寝殿之中,到底谁才是主子?”
“公主说笑了。”墨宣站在洛羽身后答话,同时暗自给那侍女使了个眼色,意欲告诉对方小心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洛羽问那侍女。
“奴婢名叫听竹。”
“听竹?衣兰?”洛羽笑了笑,“是不是还有梅和菊?”
“是……”墨宣正要回答,却被洛羽呵止了:“我没有问你话,我在问听竹。”
听竹深吸一口气,继而回答道:“回娘娘的话,确实还有饮梅和枕菊。奴婢四人是平日里伺候娘娘衣食起居的。”
洛羽点点头,“说说吧,你脸上的疤到底是怎么来的?既然脸上有疤,为何还能留在王后寝宫伺候?”
“奴婢以前犯了错,被主子责了鞭刑,鞭子不留神扬在了脸上。”听竹解释说。
“被主子责罚?是申王后……”洛羽顿了下,修改了言辞,“是我责罚的你?”
“不不不。”听竹急忙摇头否认道:“奴婢以前并非在景晖宫伺候,是娘娘心善才留下奴婢的。”
“那你以前……”
洛羽正想更进一步询问,又被墨宣插话道:“公主,时辰不早了,先把药喝了,奴婢再给您梳妆可好?待会儿陛下该来了。”
“你怎敢如此放肆!”洛羽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她转过身来瞪着这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贴身侍女。
墨宣扬眉,让听竹先行退下,然后俯首跪地道:“奴婢估摸着汤药该凉了,若是喝了凉药,怕是对公主身子不好,奴婢也是一时心急……”
“闭嘴!”在洛羽的耳中,墨宣真是张口就来的谎话。想想自己记忆里那个开开玩笑就会脸红的墨宣,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侍女。“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
“这是怎么了?”隽珩的声音从寝殿门口传来,他缓步走向洛羽,在她身边落座,冷漠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墨宣,而后神色一变,温和带笑地看向洛羽,关切地问道:“谁惹得王后不悦了?”
洛羽站起身来,离隽珩远了几分。她眼神里带着怒意瞪着对方,“你!”
“本王?”隽珩无所谓地笑了笑,“本王不过刚进门,如何就让王后不悦了?”
“看到你,我就很不悦。”
“为何?”隽珩依旧云淡风轻,甚至还面上带笑。
“因为谎话连篇的人,令我作呕。”
“王后此话怎讲?”隽珩手背贴了下桌上的药碗,道了句:“药凉了,先把药喝了。”
“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我又怎会喝你们给我的药?”
“我们都在骗你?”隽珩这句话说得很轻,语气里满是无奈。他点点头,顺着洛羽的话说道:“好,就算这一切的都是假的,并未度过十二年,你还是豆蔻年华的公主。那你告诉本王,你是如何一夕之间从倪国的王宫,到了北地的大申?两国相距甚远,翻山越岭,你是怎么来的?若你真的不是大申的王后,又何必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千依百顺地对待你,意欲何为?”
洛羽茫然无措。这个问题,她答不出来。她也想知道她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她是申王后。
“我不知道。但我清楚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且不论我本有婚约在身,更何况我从小就希翼着从王宫中走出去,去看大山大江,我又怎会甘愿让自己从一个王宫嫁到另一个王宫,做一辈子的笼中之鸟。”
“世事无常。”隽珩叹了口气,“相遇之初,大婚之时,我不在王位,也并非王储,不说是个闲散侯爵,应了你要陪你览遍山川江河。”他微微摇头,“谁又能料到今日之局面?”
洛羽盯着隽珩的眸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在周身环绕。她不想承认自己遗忘了岁月,可本能却不断地提醒着她,这里有她的归宿。
隽珩见洛羽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她,顾自起身,走到墨宣身边,示意她先出去。墨宣抬起头来,泪眼汪汪望着隽珩,道不清此刻的情绪。她和上门的瞬间,目光仍不放心地黏着洛羽。隽珩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墨宣这才缓缓地合上了门。
行至床前,隽珩从洛羽的绣花枕下摸出了个手掌大的物件儿,放在洛羽面前。“昨夜就寝时,你没发现这个吗?”
洛羽不情愿地移动着视线,斜着眼睛瞥那桌子上的玩意儿。“这是什么?”
“你仔细瞧瞧。”
这是个小巧的木雕。洛羽拿过来端详着,发现雕的是只黄雀,神态有七八分像她从小养的那只。“这……雕的是飞羽吗?”想到了记忆里的不久前,洛羽还盘算着要带着飞羽一起前往大申。
隽珩点点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洛羽并没有过多在意“定情信物”这四个字,只是看着手里的木雕,不禁陷入思念。已经两日未见飞羽了,也不知它独在大倪可还好。“好想它啊。不知我不在它身边,它会不会来寻我?”
飞羽这只黄雀,对于洛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尚在襁褓之时,洛羽生过一场怪病,查不出任何病症,可就是昏睡不醒,御医都劝倪王、倪后放弃了。说来估计没人会信,洛羽最终被一只黄雀的啼叫声唤醒了。从此,那只黄雀就陪在洛羽身边,起名叫做“飞羽”。也不知是不是这黄雀的功劳,洛羽的身体日渐康健,从此再也没有生过一场病。
“十二年前,它飞走了。”隽珩神情怅惘地说道。
“飞走了?”洛羽不肯相信,她气恼地将手中的木雕丢在地上,指责道:“你胡诌!飞羽绝不会扔下我的。它无论白天飞去何处玩耍,日落之前都一定会飞回来的。”说着说着,豆大的泪滴砸了下来,洛羽草草地擦了擦眼泪。就算她认为隽珩所言非实,但一想到见不到飞羽了,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隽珩本能地想抚去洛羽滑落的眼泪,可手刚举起来又无奈的放下了,转而弯腰捡起被洛羽丢弃的木雕,轻拭着上面沾染的灰尘,仔细地反复检查,确认木雕没有摔坏,然后重新将木雕放在洛羽面前,平静地说道:
“那年飞羽飞走了,你也是这般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哄都哄不好。一开始,我到处去帮你找飞羽,可平时它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也寻不到踪迹。你伤心得紧,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就悄悄命人去找和飞羽相似的黄雀,想蒙混过关。”
洛羽的泪水逐渐缓和,她声音里带着啜泣,说道:“你不可能骗到我,其他的黄雀和我的飞羽不一样,就算再像,我也认得出。”
隽珩笑着点头,“是啊,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找到了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兴冲冲地到你面前邀功。可你呢?二话不说,就把鸟给放了。还嗔怪我,说我对你撒谎。”
“你是撒谎了呀,也没冤枉你。”说完,洛羽又撇撇嘴,嘀咕道:“看来你这人撒谎是由来已久的。”
隽珩宠爱地看着洛羽似怒似娇的神态,情不自禁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洛羽没留神,让他得了逞,羞恼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本是带着怒气看向隽珩,可洛羽却被对方的笑容弄得没了脾气,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责怪的话。
“然后呢?”她等着隽珩继续“编故事”。“鸟放了,然后呢?”
“然后我将功补过,找了位手艺人,学会了些雕刻的功夫,用飞羽留下的那个木站架,雕了这个。”他再一次把木雕向洛羽跟前推了推,“当时学艺不精,还划伤了手,现在还有条疤。”
洛羽撇了眼隽珩手上的伤疤,腹诽道:这疤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的。她拿起木雕无聊地把玩着,越看越觉得这物件确实太像她的飞羽了。
隽珩见洛羽不言语,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与其说,这木雕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不如说飞羽才是。若不是飞羽,我们还不会相识呢。”他讲述着与她初遇的往事。“那日天朗气清,飞羽留恋不返,似乎是逗着你玩一般,它在前面低飞,你就一路追。在这王宫里,也不知绕了多远的路。你猜猜,最后它停在了哪里?”
“停在了哪儿?”洛羽听隽珩讲述着另一个洛羽的故事,仿佛在听戏文一般。
“停在了我的肩上。”隽珩笑着看向洛羽,眼中裹含着醉人的温柔。“它把你带给了我。”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着让洛羽一知半解的话。“不论你想起来也好,或是永远忘掉也好,我都希望……”他顿了下语气,缓和了情绪,继续说道,“希望我们能一起走完这一生。我不贪心,不求来世,只愿今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