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对不起
作者:景却      更新:2019-08-28 22:58      字数:4453

第32章

雨后,遥夭用完了午膳,一个人撑着纸伞走进了御花园里。

不知道人是不是都会经历这一种心境改变曾经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世间万物对她来说,是生动的,是有生命的,可渐渐地,她看什么,心里都静得很,只觉得自己目之所及处,也都是些不通悲喜的死物,愈发找意思的时候,就愈发觉得没意思。

她慢慢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就不想停下来。

突然,一道温柔女声从树后传出:“皇上砍了皇后娘娘亲手种下的梨花树,说是梨花寓意不吉,可当初,良妃娘娘,你却得以种下了,皇上没说你什么,如今倒是说了皇后,要我说啊,我们这些人没个一儿半女的,皇后娘娘又狠厉,我们是没个指望了,可良妃娘娘您可不同,您可是真正受过宠的人哪,重要的是,你有一个儿子。”

遥夭面色沉寂地停下了步子。

“皇后娘娘三个孩子,都流落宫外,皇上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只有你的儿子留在了宫里,这以后啊,良妃你就自己掂量掂量吧,可别白失了自己手中这一副好机会!”

音调一变,是另一个女子低呵声:“可皇上现在恰恰因为儿子的事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我哪儿敢再放肆呢”

“你不敢,所以你不去招惹,可人家若来招惹你呢?你不会当真以为,皇后娘娘能容下你的孩子吧?!!”

“这”

“良妃娘娘,人有时候就得为这前途拼一拼,不为你,也得为你的儿子想想吧?!”

遥夭心想,这是有人鼓捣良妃对付她呢!

什么时候,她的家里,变得那么危险?!遥夭疲累地落了落眼皮,迈步离开。

阿噶多,波斯还在,你的叔叔已经为王。

还好你没有孩子。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你在那里可好呢?

你倒是干尽了膈应人的事,最后自裁一了百了了,可你知道活着的人,要承受这多大的剧变吗?!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想要出生在一个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饱满亲情的家,遥夭不想再做乞丐了。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绝不进宫,绝对不会爱上皇城里的男人。

若真的有下一世,遥夭希望什么事都能控制一个度出来,不过度,就不会如此动情伤心。凡事点到为止,云淡风轻才好。

弋却深,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

是不是我要的太多了呢?!她不知不觉地停在御书房外,盯着那被雨水冲刷过的牌匾看了很久很久

是不是我要的太多了,是不是我做错的太多了,才让我彻底失去了你。

太监从殿里走出来,看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赶紧小跑着过去:“娘娘,外头清冷,您是来找皇上的吧?快随奴才进去吧”

找他干什么呢。

找一个不想你的人,有什么意思。

遥夭淡淡摇头:“我就是无意走到这里,我回去了。”

太监微微一愣,总觉得今天的皇后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好像她下一刻就会消失再也不见了似的。

遥夭却已经扭头离开了。

太监回过神,赶紧回去禀报了。

弋却深听说后,手中的奏折掉落在案几上,他目光深邃:“为何不进来?”

“娘娘说是无意走到这里的。”

不会的。

若是以前的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走进来的。

弋却深没了心思再批阅奏折,望着外头雨后冷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她的心里,有别的人,这不是在两年前她就已经告诉他了吗?!

对他,她在意,但止于不希望他是别人的。

他只能是她的。

对那个人,她是爱,不论那个人对她是不是一心一意,她都可以为了那个人包容任何事情,做任何事情。

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从波斯偷偷回来,还冒充秀女进宫,如今留在宫里,一切不都是为了那个人的波斯吗?!

只是这一切都完成了,她还要被迫留在这里,想必郁闷了吧呵!

总之弋却深现在是怎么也不相信她还是从前的她,她的种种举动也已不像从前的她,没有信任,所以他猜测不到遥夭的变化,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们现在却被困在这份时过境迁的爱里,靠近伤心,不靠近一样伤心,忧惧皆含,谁也没法主动对对方解释半个字。

当说话都成了一种艰难,还该怎么相处呢?!

天色渐暗。

时光过的太快,平淡如水。

遥夭没有用晚膳,而是手抄心经十几张,抄完了就歇息。

没让任何人来打搅她。

只是让她不曾想到的是,今夜,他来了。

本来遥夭都躺下了,外头一道“皇上驾到”,硬生生让她不得不起。

弋却深走进来时,已经看到了她跪在了地上,就像每一个嫔妃一样,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不再听他的消息,不再关注他的行踪,也一并收回了所有他熟悉的任性,娇憨。

弋却深挥退所有宫人,自床沿坐下,睨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女人,他的皇后:“起来。”

遥夭站起来,低垂着眸子,盯着地上他的影。

弋却深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若不愿再过这种生活,大可以去向父皇母后说,他们护着你,自会顺着你,让朕不废后,朕就不能废后,让朕废后,朕就废后。”

“即便朕因为过去,报复你,惩罚你半生囚在波斯那殿,他们仍然能够把你带出去,又出现在这里。所以你当知道,你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朕的手里,你若想走,直接对他们说便是。”

他什么都看出来了,连她要走,他也猜到了。

遥夭心中却并没有半分解脱的感觉,他可知她为什么要走?!或者说,他没兴趣知晓,她走与留,他都并不在乎了。

弋却深却已经漠然地站起了身,眼眸默默地看着她:“朕今天来只为了说这些话,你心里有个数,朕不愿做强迫人的事。”

他知道,纵然他是一国之君,天之骄子,也没办法让已经破裂的复原,让时光倒流。

突然,就在某一个瞬间,可以做到表面的放下了,可能,活在过去让他也很累吧

“原来,你来只为说这些。”遥夭笑着说,“好。皇上,废后吧,我出宫去。”

“你竟如此爽快?!”弋却深眸底闪过一丝痛楚,跟着低笑了一声,喉咙滚动了两下,听到自己说了一个结束词:“好。”

以为一辈子的,在一辈子里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他从她身边路过,她站在原地未动,直到背后宫殿的门被关上遥夭伸手按在了身侧的案几上,撑住了自己的身子,她张了张口,最终却也只能闭上眼睛,沉默地消化一切情绪。

小孩子才可以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成年人早就丧失了这个能力。

不知跟谁拗着劲似的,弋却深一回到御书房,面色冷硬,提笔一挥,废后旨意就成了。

不过这道废后旨意与历来废后旨意并不一样,历来废后领了圣旨,她的下场就是被囚禁在深宫冷苑里,但遥夭不同,皇帝恩准她出宫,从此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就像寻常夫妻一样的结束方式。

遥夭在第二天收到圣旨,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宫人,宫妃,太监,无一没忍得住,过来目送她的离开。她回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离开依然是。

良妃站在人群里眯了眯眸,突然走了出去,扬起笑容地盯着遥夭,拦住了她前头的道路。

遥夭与这个,他曾恩宠过的女子,面色平静。

“皇后,还以为你能嚣张一辈子呢。”良妃就说了这一句,还朝她福了福身,慢慢地退下了,可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陡然昂首挺胸,仿佛她明天就会坐上那个众人艳羡的凤位,母仪天下。

遥夭沉默地离开。

暗处的影子抱着一把剑在怀里,深深地望着这一幕,悄然跟着皇后走出宫,混入人群,他才转了身,返回皇宫,去了御书房,将一切禀报给他的君主。

弋却深坐在龙位上,听完后,只道了一句:“将良妃割了舌头。”

“是!”

没过多久,后宫一声惨叫,令过路宫人毛骨悚然。

从此,再无一人敢议论废后。

出宫后,遥夭第一个奔赴的地点,便是客栈。

顾落却看见了她一身平民女子的妆容,眼中微有心疼:“既然这是你做的决定,那母后也只能尊重你,只是,你真的舍得吗?”

遥夭望着围着桌子坐下,吃着她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的三个孩子,微微一笑:“母后,以前,我以为我要得到就一定会得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努力了达不成的。但现在,我才明白,达成了又如何,舍不舍得都要失去,就不想再沉湎于这种感情里了。”

太苦。

顾落却抚了抚这孩子乌黑的发丝:“没关系啊,你还有母后,你还有父皇,你还有景儿他们呢。”她放下手,冷了脸,“至于那个弋却深,就让他做孤家寡人去吧!”

遥夭心中一疼:“我不要他做孤家寡人,我要他顺心顺意。”

顾落却张了张口,叹了口气,舍不舍得都要失去,可都要失去的,为何还如此放不下呢?!

遥夭在客栈里住的第三天,遇到了一个故人。

荪篱

她看到他坐在窗边独自饮酒,眼中有了一丝怀念之情,迈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安然坐下。

荪篱的目光已有沧桑,他从外头的风景收回目光,望着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遥夭挑眉:“你是在说,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平民身份的这件事吗?”

荪篱摇了摇头:“你总是如此云淡风轻。”

他冷不丁问出口:“你爱他吗”

“”遥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我爱他,从未变过。”

“那为什么要离开他呢?”荪篱凝着她。

遥夭扬唇:“因为我们相处时已经不如从前自在了,分离后也不会再牵挂彼此了,他的心不在了,我就离开了。”

荪篱:“你把他身侧的位置让给了别的女子。”

“”

“他没有留下你,同样也把你身侧的位置,给了别人占有的机会。”荪篱继续道,眸色晦暗。

遥夭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不会还执着那些她所知道的陈年旧情吧

无声虚叹,遥夭握着杯子,对他道:“荪篱,有一件事,你一直都不知道,我要向你道歉,纵然明白你不会接受。”

荪篱一笑:“我倒是很开心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遥夭:“”

“说明你我之间还是有联系的,即便多年不见。”

遥夭心想你听了以后估计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轻咳一声,道:“你小时候被bn的那一次,其实是我买通了别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接近你,走进你的家,替皇上监视你们,所以我早就认识他。”

荪篱的笑容逐渐凝固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他眼底漾出的某一种受了重创般的隐痛令她差点说不下去,可也得说啊。

遥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荪篱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是皇上的人。”

“是。”

“皇上为什么要监督我父亲?”

“帝王之心,不可思量。”

荪篱盯着眼前的女子,很久后,才别过了目光,一口饮下杯中酒,沉默了好久,才又道:“遥夭,你对他什么都是真的,正如我对你。”

遥夭抽了抽鼻子。

荪篱自嘲笑笑,却搞得笑不像笑。

“那你对我呢,可有什么,是真的?!”

遥夭一下红了眼眶,“对不起。”

“只有这一句对不起,是真的吗?!”荪篱黯然地问。

遥夭喝下那杯酒,面色很白,“我不像你,你出生便是公子,吃喝不愁,父母健在,拥有亲情,身份与家财。我是被父母弃掉的,后来我的养父母死掉了,我成为了乞丐,是他,蹲在我身边,注意我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递给了我一根冰糖葫芦。真好吃,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那对于我来说,不只是一根冰糖葫芦,你懂吗?!”

“他让我觉得,我也是个堂堂正正活在人世的人,我也可以拥有别的孩子同样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