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现实,左边为王。
人鬼都拿它无可奈何。
而事实也正像遥夭猜测的那样,千和果然是不肯跟他们回去了,完全拒绝了。
她夫君家里的老婆婆年岁已久,遥夭和弋却深,也不能白吃白住,肯定是要回馈给他们什么的。老婆婆很相信他们,又或者说,老婆婆很迷信。
弋却深悄悄回了趟地府,找到了阎王爷。
他万没有想到这阎王爷过的还挺潇洒自在,搂着两个女鬼醉生梦死,这可比人间的皇帝舒服多了。
弋却深视线回避了一下,提出此次来的目的:“老婆婆的寿命多久?”
他也没有细说凡间的情况,想必阎王爷心中该已知晓,人家毕竟是神鬼
而阎王爷果然也没有问什么,开口扔了一句:“十大寿的那天,则是她的死期。”
弋却深低头,嗯了一声,转头走了。
遥夭在陈家,陪着这位老婆婆,和千和一起。
千和偷偷地拽了拽遥夭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遥夭笑:“跟你一样。”
千和蹙了蹙秀眉:“你们这是冲神棍来了”
“呵。”遥夭朝千和,调皮地眨了眨眼,“跟你一样,又跟你不一样。”
千和撇撇嘴,明显觉得她在吹牛,“我都不知道婆婆的寿命,你们能知道?”
“那可不一定。”遥夭挑眉,继续故弄玄虚。
这样子可把千和看愣了,她说:“你们可别为了带我回去,就如此欺骗我的婆婆”
不禁逗啊遥夭只好拍了拍千和的肩膀,淡声回答:“你放心,他此次既然去了地府,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阎王爷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面子”千和止不住好奇地追问。
遥夭张了张口,刚想说出那一句“因为我们在替他做事”,却陡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是啊,这说到底是他们制造出来的问题,阎王爷就算冷眼旁观,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啊
正在她也陷入困惑的时候,只见,弋却深由远及近地走来了。
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婆婆,看到弋却深,简直是眉开眼笑:“你可向阎王问出我的寿命来了?”
弋却深颔首,淡然出口:“您于十岁终,就在寿辰那一天。”
老婆婆眼眶一下子红了。
千和也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弋却深:“一字不假。”
“可过两天,就是我婆婆过十大寿的时候了!”千和闭了闭眼。
弋却深沉默。
“先生啊可有什么法子,给我这个老婆婆延续延续几天啊?”
老婆婆自觉还没活够呢!
弋却深无奈:“我已帮你问出寿命,人命难改啊!”
老婆婆沉默了,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千和扶着老婆婆起来,先走了。
弋却深与遥夭,则一道离开了御花园,去了他们的屋子。
“阎王爷他真的告诉你了?”
“当然。”
关上房门的时候,遥夭忍不住问出口,得到的是弋却深肯定的答复,不禁疑惑了,“为什么呢?”
弋却深一笑而过:“也许,是因为他没打算给我们穿小鞋吧。”
“为什么呢?”遥夭道,“他不是应该希望每一个鬼都能老老实实地离开人间,去转世投胎吗,他这个阎王爷才好做啊而很显然,我们这两个人是个例外,他应该打击我们才对,怎么反而那么给我们面子呢?!”
遇到难题,他居然帮助他们。
弋却深低低笑了一声:“如果,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你,那么我告诉你,我去的时候,他正抱着两个女子忙着呢,这个理由够吗?”
“”遥夭看着弋却深含着怀意的笑,彻底无语了,“所以他是急着打发你啊不对,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一定对呢”
一下子,只是随口撂出一个数字呢
“做鬼,也那么多顾虑吗?”弋却深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薄唇轻启,“他说的是真是假,到老太太大寿那一天,不就都清楚了吗?!”
“要是假的,我们会被揍死的”
你以为,神棍好当啊?
那可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啊!!!
遥夭道:“啊啊啊那个阎王爷要是暗地里阴我们怎么办!”
弋却深扶额,不想理她。
那么担心干什么,忧虑到底从何而来?!要是假的,他们鬼还怕人?!直接跑路就是了!
要是真的,自然一切都好了!!!
突然,木门被轻叩三声。
弋却深和遥夭对视一眼,后者开了口:“进来。”
他们猜到了是谁了,所以,当千和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半点好奇:“千和姑娘,不,是陈夫人,”遥夭道,“你来,是问你婆婆的事情的吗?!”
千和点头,大大方方。
“你们可说的,都是真的吗?”
遥夭指了指身边的男子,笑道:“这个,他去问的,你问他吧!!”
千和看向了弋却深。
“当然是真的。”弋却深并无半点心虚,以及“如果不是改造怎么办”的惆怅里。
千和凝神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什么都能查得到?”
“为阎王爷办事的人。”弋却深直言道。
有冷风刮进来,令千和后背一寒,看着弋却深,瞳孔也剧烈缩了一圈,仿佛站在面前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了阎王爷。
她颤了颤唇:“如果我不回去,会如何?”
“你当知道会如何。”弋却深笑,“灰飞烟灭想必你是不怕的,但若你的夫君同时被打入万劫不复了呢!”
千和瞬间仿佛站不住了似的,两只手撑住了桌子。
遥夭悄悄地站在她的身边,想扶她一把,说话没有弋却深的冷血无情,“千和,你这么倔下去,对你和你的夫君都没有益处的,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呢?”
千和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哽咽道:“你说,如果有别的办法,自然更好。”
遥夭看了看弋却深,笑了一下,“如果你的夫君真的那么爱你,就一起死吧,当他和你一样了,你们一起走到阎王爷面前,到时候无论前方是什么,都要一起面对,也不可谓不是一种幸福啊”
千和没有说话。
遥夭想了想,道:“可这办法毕竟太过于偏颇了,而且,那是一条人命啊!我想,你也不舍得,你也没办法看到你最爱的人,因为你,死在你面前吧”
千和气馁般地点了点头。
遥夭眨了眨眼,叹口气道:“那你就离开他,不要告诉他,你是千和,他已经失去你一次,别再让他失去你第二次了,就让他好好地活,活到寿终正寝,是他的幸福。”
千和忍不住掉了眼泪。
遥夭犹豫地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了两下:“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趁还有选择的时候,别等到阎王爷亲自出手,那个时候,就真的毫无回旋的余地了,你们都不会幸福,也许。”
说来说去,总还是要有一个取舍。
“我,我先走了。”千和退后,痛苦地离开了屋子。
看着她就那么跑出去,无助却无人可说,遥夭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已经很幸福了这世上不幸福的人那么多,却只能在看到他们的不幸以后,才醒悟,自己的幸福,人是不是都这样,轮回的愚昧无知。
弋却深不知何时绕过桌子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们已经好话说尽,接下来,就看她的了。”弋却深余光微闪,冷声道,“千和会做出选择的。”
“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选择,我会觉得欣慰了。”遥夭道,哪个选择都可悲。
夜黑风高时,遥夭解下了头发,又听到了琴音。
她动作一顿,看向了半靠在床榻上的男子,不敢相信:“千和是不是又去那个屋子了?”
弋却深蹙眉点头。
遥夭倒抽口气,“那陈公子把她一巴掌打倒在地,我还没忘,她是当事人,自然谁疼谁知道,竟然敢又去”
弋却深轻轻地摇了摇头,“也许是她在发泄痛苦吧。”
一巴掌,是疼,可痛苦那么压抑着,比之前者,更苦不堪言。
遥夭听着耳边这琴音,心头只觉得一紧一紧的,她禁不住放下了梳子,去床榻上一头扎进了弋却深的怀里。
弋却深搂住她,把被子往他们身上牢牢盖住。
他轻吻着她光滑的额头:“别怕。”
她还真的是很怕的。
她觉得那琴音,听到耳里,却让心里头进了沙子似的,非常不舒服。
鬼弹琴,音之迷魅,不可想象。
夜色越来越黑了,黑的好像永远不会再明亮似的。
第二天。
遥夭在花园里看到了千和,她刻意地观察了她有没有哪里受伤,结果还真的看出来什么了。
千和面无表情,手腕上青肿难堪。
遥夭不忍询问,只道:“记得上药。”
千和摇摇头,眼里不见光彩。
擦身而过的时候,遥夭还是叫住了千和,张了张口
“你可做了选择?”
“选择”千和闭上眼睛,“逼他休了我。”
遥夭哑言,过了很久,才沙哑开口:“意思就是,你给他一个人间,你要离开了是不是?”
“是。”千和道,“我看不得他因我而死,看不得他死在我面前,我情愿自己离开,让他好好活着。”
遥夭还能怎么说呢,“好”
好吗,哪里好了,不知道,却只知道,别的办法可能还不如这个好。
千和微微转过身,对遥夭温柔地笑了:“我不可能让他属于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的,还是那句话,因为她不配。我的夫君得好好活着,我得给他机会,去遇见更好的姑娘,去娶更好的姑娘。”
遥夭深吸一口气:“怕他忘了你吗?”
千和却说:“我最近在抄写佛经呢,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遥夭皱眉:“那些佛经不会发出金光反吞噬你吗?”
“会。”千和说。
遥夭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千和,“你比我想象的要傻多了。”
叶子轻落在地,树根纹丝不动,千和道:“傻一点,很快乐。”
反而是聪明的人,处处沉重。
遥夭想一想,倒是也对的,安静地目送她带着一身看得见看不见的累累伤痕离开,心里一股酸涩之感。
老婆婆大寿的那一天,陈家上下热热闹闹,连弋却深都多喝了两杯。
遥夭看着他又像个人似的,又不由得一阵好笑。
天还是这个天,人间也还是这个人间,只不过,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想到这里,遥夭突然莫名地想到了春生!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应该死了吧,投胎了吗?她出了神地想着,春生为了个小徒弟,一生没有再娶妻子,连个后代也没有,生性又偏于流浪,如风
这世间那么多不同的人生,让她颇有感慨之情。
弋却深好像喝醉了,遥夭只好带着他离开了,刚回到屋子不久,外头传来阵阵嚎叫哭啼声,他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
遥夭很难地挤出几个字:“阎王爷没有骗我们。”
现在倒是巴不得阎王爷是骗他们的了!
生离死别,做了鬼还是逃不出厌恶,难过。
弋却深搂住遥夭,他声音低沉:“以后这样的事儿,可能多着呢”
是啊,册子上,那么多的名字,他们得一个一个去找,也许下一个,比这一个更惨。
若同情,怕是同情不过来的。
遥夭突然很怕:“弋却深,你说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有一天变得麻木了?看多了这世间各种情感,我们会不会,就那样无情了?”
也许,这才是阎王爷的目的吧。
时光是最狠的。
一百年不够,一千年呢,一万年呢
总有一天,你们看到对方,会突然忘了如何去爱,甚至忘了他曾经是你的谁。
弋却深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即便如此,他也达不成目的。”
毋庸置疑的语调,让地狱里的阎王爷笑了,他的确有这样一个目的,这个遥夭倒是聪明啊!!
可,这帝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啊
现在就说他是输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