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弦叹了口气,告诉他,“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老是记不住呢,我们是人,因为做错了一些事,所以得到了惩罚。”
“惩罚啊……”姜子牙这一笑,竟然让冷弦感觉有点苍凉。
只听他说:“若惩罚是不生不灭不老,那么,这大概连我也去羡慕了。”
冷弦的眼里,生出了一些难以描述的情绪。
他问他:“……你,还愿意做人?”
“不愿意了。”姜子牙说,“打从心底不愿意了,叫人聪明,却又让人装傻,人,不好做啊!”
“那为什么还要羡慕?”
“因为得不到。”姜子牙说,“因为同样为人,却无法同样得到,因为人的劣根性,因为人的私心太重了。”
冷弦看着姜子牙。
湖面开始不再平静,一阵风,竟然也能惹得湖面都动荡。
一片叶子,被风吹动在湖水里。
你看,一样推动着一样,这一样,又推动着另一样,世间万物,就是这样,继先后地形成了。
姜子牙拿着钓鱼竿,慢慢地闭上了双眸。
冷弦再也没说话。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想要知道,没有人了解,也没有人能够了解,别人的生活。
所以,无法理解别人的结果。
有些人,自杀了。
有些人,厄运突至,死了。
有些人,长寿。
有些人,不生不灭。
有些人,孤独终生。
有些人,却幸福美满。
谁都无法理解谁了。
到最后,也不必要再去理解,再去解释了,反正,会死的都会死,不会死的都会放下。
但是,即便在你有所意料的情况,世事仍然会再生变化。
姜子牙分明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却在一个早上,他突然精神大起。
但是与此同时,不幸的是,他的夫人,却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变得奄奄一息。
冷弦和安月赶来的时候,安月当时就差点忍不住,就那样沉默着,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把涌上眼眶的泪珠给硬生生忍了下去。
他们看不得那个场面,分离,对于每一个人都不是第一次,可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像第一次,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痛,铭心刻骨。
冷弦和安月走出了屋子。
踏下台阶的那一刻,安月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的时候被冷弦扶住了。
她掐着冷弦的手臂,她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泪再也忍不住,让他也看到了。
“怎么会这样?你要不要去问一下阎王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我们都看到了,姜子牙之前的样子,明明你也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寿命的期限,难道都改变了吗?!
安月看着冷弦,“你说话啊!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冷弦想了一会儿,叹口气实话实说:“姜子牙的夫人来找过我。”
安月不明白:“她找你,她找你,干什么?!”
“她认为我是神仙。”冷弦看着安月,“让我救姜子牙,只要能让他好起来,她愿意以自己的寿命折之,俗称,一命换一命。”
“你做不到的。”安月看着他,眼神慢慢地凝结了起来,“难道你……”
“她跪下来了。”冷弦皱了皱眉头,“我去找了阎王爷,向他问了此事!”
安月摇着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说清楚,阎王爷……是不是,答应一命换一命了。”
冷弦点头。
“为什么?!”安月大喊。
冷弦沉默。
安月道:“他即便是阎王爷,也不能乱改人的寿命!”
“因为那是姜子牙。”冷弦淡淡道,“他不是平常人,所以,阎王爷才愿意为他至此。”
安月闭上眼睛,她咬着自己的唇,撑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了井边。
她睁开眼睛。她看着井底的深渊一样,突然就落了泪。
她终究是一下子摔倒在地。
冷弦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心像是被拧了一样,疼,但是无法去治愈。
安月低低地说,像自言自语:“为什么……”
她沙哑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从来就都没有变过!”
冷弦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也是他认同的世界法则。
安月揪着自己的胸口,她看着上天,“为了更厉害的人,为了更有用的人,就可以牺牲,没有用的人,不厉害的人,这就是对的嘛?!不是说人人平等吗,不是说追求公平吗?!都是人,为什么,凭什么……即便总是要死的,那也可以顺着天道去,悲伤,不至于觉得如此不公,但是,却原来有人可以刻意去改变!有人能够去改变,有人能够去掌控人的生死。冷弦,你有没有想过,这远比死亡,更让人觉得恐惧,可悲?!”
冷弦一直站在那里,一直一直站在那里。
安月笑了,自嘲道:“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说,如果姜子牙知道,姜子牙他会开心吗?!他会吗。”
她一行眼泪落下,却笑得那么美,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让人心痛。
“我没办法再进去了,我没办法再面对姜子牙了,我觉得,我就是凶手。”
“我和你,都是杀害他夫人的凶手。我现在终于知道,他认识我们,不是幸运……”
她感到心痛,愈发无法隐忍,只觉得双眸滚烫,一字一句道:“是不幸!”
像一把大锤子,敲进冷弦的心。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努力冷静的表情背后是罕见的心痛。
“你们在说什么?!”突然姜子牙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他们的耳朵里,那远比锤子更凌厉。
姜子牙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冷弦的衣领。
“你说,冷弦你给我说清楚了!”
“我的夫人因何如此?!因何啊?!”
尾调发颤,姜子牙的眼神,无助而绝望。
冷弦看着姜子牙。
“对不起。”他说。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可言。
是夫人跪在他的面前。
是他去帮夫人问了一下。
得到了阎王爷的肯定答复后,他也去问询了夫人,得到了夫人的肯定应许,他才去回给了阎王爷。
只是这样而已……
“你为什么独独漏了我!”姜子牙红着眼睛瞪着他,“为什么,不问问我,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啊!!!!”
冷弦恍然大悟,原来,他因此而抱歉。
他因此而满身的不舒服。
如果,如果他在开始之前,问一下姜子牙。
也许一切就都不会那么,不会那么糟糕了。
就算是从生到死,也是自然而然。
不会在中间衍生出这许多仇恨。
姜子牙吼道:“你说话啊!!!”
安月在一旁看着冷弦。
“是我的错。”冷弦没有再说什么,一力应下。
姜子牙恍若才醒神一样,他用那种无法置信的目光看着冷弦,无比陌生。
“你的对不起,你的一句话,什么都是你的错……”
他感到可笑地叹息,“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冷弦无言。
“我什么都不要。”姜子牙摆摆手,“你把我的夫人给治好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我死都行。”
冷弦慢慢道:“已经无力回天了,你出来,不就是因为,她已经断了气吗?!!”
这一次,换作姜子牙无言。
他静了很久,他是最明白,闹无济于事的人。
他几乎哀莫大于心死了。
冷弦看着这样的姜子牙,很久很久说:“你等我回来。”
他转头,看着安月,“你也等我回来!”
安月惊呼:“你要干什么?!!”
冷弦说:“去挽救错误。”
安月难过地眯起眸:“你打算怎么挽救?!”
冷弦说:“这一次是我自以为是了,做了我一向最不屑的事情,我当然怎么能挽救,怎么去挽救。”
安月很害怕。
这样的事情,似乎似曾相识地发生过。
当初也是有人恳求冷弦去拯救,冷弦用了自己的方法,却被她指责他冷血无情,最后,他按着她的法子,去不冷血无情地拯救了别人。
但是,他们两个却为此分离到两个世界,即便相见,也不认识彼此。
差一点点,就无法相爱,差一点点,就成了仇人。
现在,他又要去做什么呢?!!
安月看着冷弦,深深地看着。
冷弦却一派淡然,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死大事一样,转身,以着轻描淡写的姿态离开了。
安月看着冷弦的背影,很久很久。
“他要去做什么?”
姜子牙静静地问。
安月只觉得全身无力:“别管他了,他犯的错,他应该自己去补救。”
姜子牙似乎这时才回归理智:“其实是这事情,竟然也不能全怪罪于他的。”
安月看着姜子牙。
“他也是为了我们好。”姜子牙说,“不过,他忘记了,我早在那天,在湖边,就已经把夫人托付给他了。”
“既已托付,他怎可不顾夫人?!”
“即便是为了我,我也无法感谢他。而且,这还是在我在的时候,他不把我的夫人的生死看在眼里,要是我死去了,留下夫人一个,我怎么能放心,他的照顾?!”
安月静静地听着。
整个空间好像都静了下来。
这时,安月说:“你没有错,是他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待等到了夜晚,冷弦才迟迟回来。
而奇怪的是,他一回来,平躺在床榻上的夫人就安然地醒了过来。
姜子牙愕然地看着夫人,又看看一脸平淡的冷弦。
“这是怎么回事?!”
冷弦低沉道:“你们不是说我是神吗。这一次,我也不妨,做一做这仁心慈善的神。”
姜子牙凝重地看着冷弦,突然就跪了下去。
“……”冷弦伸出的手僵硬地阻止在半空里。
姜子牙闭了闭眼睛,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冷弦缩回手,蜷缩起指关节背在了身后:“你我是兄弟,这是我很看重的事情,何必言这些,这一次,是我自私了,考虑不周了,抱歉,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安月等在旁边,却没办法感到欣慰。
她觉得,这之后,会有大难等着他们。
逆天改命,就算有这个实力,却哪里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姜子牙回去看顾他的夫人去了,想必经过这一遭,这两个人,都会有一点后怕了吧,虽然如此,却对生死结果,淡然很多了吧……
这样也未必不好。
冷弦握住安月的手:“我们走吧……”
他脸色突然惨白。
安月震惊地看着他。
“快走。”他说,“不住了。”
安月张了张口,“什么意思?!!”
冷弦呼吸有点急促,却是含笑看着她:“自然是一命换一命,就那么简单。”
安月怔怔地看着他,不是不明白,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冷弦……你疯了。”
冷弦却说:“不得不疯,这是我最豁出去的一次,把你也都豁出去了,我突然觉得痛快。”
安月想要惩罚他,推他打他,却动不了手。
她说:“你疯了。”
“以后,要苦了你了。”冷弦盯着安月,一步步往前走,“要苦了你了,不过,你也不是没找过我,我也不是第一次找你,也许因果吧,欠我的,你得还我。”
冷弦说:“但我希望,你生生世世欠着我,或者我生生世世欠着你……这样,我们就会一直都有缘分了,一直都断不掉,就一直都能找到对方了。”
安月看着冷弦,泪流满面。
冷弦说:“别哭了,我真的没有力气去抬手,为你抹掉眼泪了。”
安月立刻伸手自己去擦,“我,我不哭,我不哭!!”
冷弦红着眼睛,慢慢地说:“把我扶到湖边。”
“好!!!”安月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冷弦一边走,一边说:“安月,别怪阎王爷,他已经够帮我们了,他已经尽力了,你不能让他违反自然,违反规矩,是不是?!!”
安月狠狠点头。
安月坐下了,不在乎这冷硬的板子,亦这冷风。
冷弦把头靠在安月的腿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安月抚着他的头发:“我知道你累了,你别再说话了,我都懂,我不怪任何人,等而已,我是怕等,但我不怕等你。”
冷弦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