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自己跟自己较劲了，我哪敢娶亲，若那人不是你选的，只怕你会不高兴，只怕她对你不好。这一次正好下山，你干脆帮一帮我，解决了这人生大事好了。”
他看到月儿脸上的笑容变得很勉强，却被她突然低下头遮掩，心里不禁觉得难受，他这是怎么了……故意说一下伤她心的话。
“算了。”宫玄企图亡羊补牢，“你的眼光不行，不要你看了。”
月儿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宫玄已经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嘴给撕掉——
月儿抬起头，看着宫玄，笑了笑，“谁说我的眼光不行，本来是不太有闲心看嫂子，可你要是不给我看，那我，还非看不可了。”
宫玄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后来，一路无话。
月儿渐渐开始打起瞌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落的心情，当她的头要砸下来的时候，被眼疾手快的宫玄扶住了她的肩膀。
月儿猛地睁开眼睛，仓皇地看向他，“宫玄哥哥，我，我睡着了……”
宫玄沉默地看着她，突然，眯了眯眼睛，手腕微动，就把她带上了自己的腿上。
“……”月儿头受力靠在他胸口的时候，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宫玄轻轻拍着她僵硬的后背，低声哄：“睡吧，这样就不怕掉下去了。”
月儿慢慢地，慢慢地揪住了他的衣角，她呼吸完全乱了。
明明知道，这举动不适合他们，她明明知道，若她心里有她的夫君，她该本能地离开。
但是……
她不想离开，她眷念这个怀抱，不恰恰说明了，她不爱木林。
月儿被激得眼里生了为难的泪。
此刻，她真的想杀了自己……若活着变成了那么痛苦的事情，若她的存在，变成了那么卑劣的事情，那何必存在，何必活着呢？
死了，才干净。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宫玄抬起了她的下巴，低垂着深邃的黑眸，“怎么又哭了？”
月儿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要把他的手推开，要埋头不肯面对，宫玄怎么会给，他甚至，靠近她，一点一点低下了头……
月儿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动了动唇，“宫……”
宫玄压下了她的唇。
一切都在这一刻颠倒，风云变幻，日月变幻，整个天下都在旋转，月儿睁大眼睛，动不了。
宫玄抬手扼住她的后脑勺，身子一转，就把月儿移到了位子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情愫再也遮掩不住，席卷着隐忍后的疯狂，此刻实实在在地拥有着她……
月儿渐渐回过神来，对上他深情凝望的目光，眼底也渐渐充满含泪的痛苦：“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
宫玄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低低沉沉地响起：“因为如你所说，当时我的处境，很危险。”
月儿哑声笑了，笑得满脸都是泪水。
命运捉弄，命运竟如此捉弄他和她……
他似无力，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其实在离开之前，我的父皇，私底下已经联系过我了，好几次，都被我拒绝了，但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其实，我也怕磨掉他的耐心，得罪了他，我不会好过也就罢了，我不能让轩辕山上的人给我陪葬。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因素……我只能走，把你放在这里，我别无选择。”
月儿吼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也有多为难啊！！！我还能不等你吗？我等你就是了！”
“我……”宫玄咬牙道，“你本来无忧无虑，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毁你的快乐？我只是想你幸福，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幸福！！！”
月儿嘲讽道：“我又不是三岁儿童，怎么可能会无忧无虑？你们太自以为是了，你们太自以为是了！！！！”
宫玄捉住她激动的手：“对不起，月儿！”
月儿哭喊道：“宫玄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幸福……”
宫玄忍住那万剑戳心的剧痛，他用力抱住她，声音几乎哽咽：“求你，原谅我，回到我的身边……”
月儿疼得几乎呼吸不过来，张了张口，“你伤了我，你放弃我，你欺骗我，我想原谅你，我可以原谅你，我甚至已经原谅你了，可是，是你让我成了别人的妻子，是你造成了这个局面让我没有回头路，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停车，停车，我要走，我要走——”
外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赶马的人无声摇头。
“月儿！”只听里头皇帝一声怒吼，“你冷静一点！你恨我可以，你不原谅我可以，但是我仍要告诉你，你可以回头，如今我是天下之主，你是我最爱的人，你可以回头，他们谁敢说什么！！！”
“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月儿撕心裂肺，“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别人没有错，他们为什么要为我们的错误买单？！！”
宫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砸在了月儿的脸上。
“……”月儿看向他，生不如死，她抹掉他的眼泪，“我们，或许只有兄妹的缘分。”
“月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爱我。”宫玄反握着她的手，“你根本没办法把我当作兄长。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就嚷嚷着长大要嫁给我？我并非没有听进耳里，只是因为大局未定，不敢回应，只好装着没听到罢了。”
月儿知道这个秘密，心神震惊，“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拒绝你？”宫玄自嘲，“我岂会不知，但我又能怎样，只能一天一天看着你，深深地误会我，直到离开我，和别人成亲，为别人……生儿育女。”
月儿震在当场。
她从不知道，宫玄一个人竟然承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痛。
是因她而起。
她一味地恨着他，怨着他，想着他，原来，他不是没有感情，他不是狠心，他只是藏得太深太深。
“月儿，话已至此，你还能离开得了我吗？”他问的直白，她视线模糊不清，她不舍得，她不舍得离开他，他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不舍得。
但是，舍不得又如何？
哪一次不是一边舍不得，一边任他离去？！
月儿笑，用力地笑，想要挤出一点真心来，“宫玄哥哥，您不要明知故问。我也要回答你，你现在是皇上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何必，何必还要念着过去呢……根本回不去了，硬要回去，只会伤人伤己！”
宫玄笑不出来：“月儿，你开始对别的人善良，只对我狠心了。”
“我不是不知道说出这一切，就是这个结果，但你就在我身边，每一时每一刻，你都在勾着我对你说出真心话，我再也藏不住。”他看着她，“难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
“我们已经为他们搭建了前半生进去，我们还要为那些人牺牲一辈子吗？”
月儿咬住了唇。
“你不欠了，你还清了，即便你还不清，你给了木林一个孩子，他还想要什么？难道，他真的要霸着你的一辈子，不放吗？！！难道你真的要待在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身边一辈子？！！！难道，你不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吗？！！！！！！”
月儿猛地看向他。
宫玄对上她动容的眼神，他知道，打动了她的心，“你真的不想知道，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的感觉吗？”
他诱惑着她，她心神不宁。
“我的孩子……”他的声音犹如带着毒，令她中了魔障般抽不开身，“属于我和你的孩子，你不想要吗？！！”
月儿差一点就想豁出去了，因为她在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每一次她抚着肚子都在想，如果这是她和她心爱之人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知道她所想的，有多罪孽，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浑身微微地颤抖，为那即将的疯狂，但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清醒了，难道，就为了自己的所愿，就能够伤害别人吗？！
她应该知道，如果她现在选择了和宫玄在一起，那木林，和肚子里这个孩子，会承受多少由她带来的痛苦？
他们的一辈子，都会带着妻子背离，母亲抛弃的阴影……她掉入了十八层地狱无所谓，因为有宫玄，但她不能连累木林和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也掉入黑暗的地狱里。
再说了，她自己又何尝没有阴影呢？带着木林的阴影，带着这个孩子的阴影，歉疚一生，即便和宫玄在一起，又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吗？！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幸福，她无法安心受享！！
“宫玄哥哥……”她脸色惨白如鬼，“把我送回去吧。”
这一句，已代表拒绝。
宫玄眼中的泪，几乎又要砸在她的脸上。
月儿已经先为他流了泪，她笑的那么悲怆，“罢了，罢了，或许，我的好运气，好福气，都在少年时，用光了吧……下半生，该我还债，而不是享福了。”
宫玄的眼泪砸了下来。
月儿抿了抿唇，闭上眼，“宫玄哥哥，我们不能那么自私，放了我吧……”
“好。”宫玄声音醇厚，“你对所有人都怀有善心，他们却不懂得为你考虑，一味贪婪，既然如此，你要做好人，我就成全你。”
月儿别过脸，狠狠地攥起了掌心。
宫玄目光苍凉，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扳开，“别伤了自己。我还有话没说完。”
月儿想，这可能是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说话了。
她点点头：“你说。”
“你要做好人，便你去做，坏人，我来当。”宫玄望着她，“是我逼你留在我的身边，是我逼你成为我的女人，是我逼你抛夫弃子，我是恶人，一切都是我逼你。”
月儿张开了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宫玄。
宫玄狠了狠心，继续说：“这个孩子，你生下来以后，我会让人把他送回轩辕山，至于那里，你不必再回。”
月儿摇着头，“不，不……”
几乎失声！
“师傅和木林，不会放过你的……”
“呵。”宫玄一笑，无尽霸气与冷漠，“他们难道要造反不成？！”
月儿惊住，她第一次看到他不再沉稳内敛，如此凌厉不好惹的样子，她拽住他的袖子，“宫玄哥哥，送我回去，我不要你做什么坏人，我不要伤害他们，送我回去！”
宫玄看着她：“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这一次上山的目的吗？”
月儿松开了五指。
“我是要带走你。”宫玄说。
“……不。”月儿摇着头。
宫玄拍着她的手，“行了，一切你都不必想了，一切都由我来想，你办不到的，不忍心办的，都交给我。你可以恨我，反正，都已经被你恨上了。我不会停止。月儿，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月儿瘫倒在他的怀里。
她目光里充斥着为难和痛苦，她不想这一切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想原本好好的关系，因为她而反目。
正如他们希望她幸福平和一样，她也万般渴望身边的人能够有一个幸福平和的人生。
现在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本应该以死阻止，可是为什么，一靠在他的胸口，她当真就想那么靠下去，闭上眼睛，闭上耳朵，这样不管不顾的靠一辈子……
她提不上力气，她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惭愧。
中途在驿站休息，宫玄拉着月儿去附近的湖边，给她洗了把脸，“都哭成了花猫了，傻丫头。”
月儿的眼睛半点光彩都没有，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爱他，没错，她就是爱他。
没有办法。
宫玄提了点水喂她喝下去，自己才去喝。
月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冲上去，任性的从背后抱住了他。在这里，只有他们，就让她任性一次好不好？就让她任性一次，就一次……
宫玄往前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身子，无奈：“月儿。”
“别说话。”月儿用头抵在了他的背上，“我就是想要安安静静地抱抱你，你别说话。”
宫玄低嗯了一声。
“宫玄哥哥，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心里全都是谁的。”
“嗯。”
“可是我好痛苦。”
“……我在。”
“不能去喜欢，不能去拥有那个人，即便喜欢，即便拥有，却还是要提心吊胆地怕伤害到别人。”
“……我知道。”
“我恨你，恨你就恨在这一点，如果你消失掉就好了，是不是你消失掉，我就快活了？！”
“……”
“呵，但是我想，你要是消失了，我也再无法平静地过下去了吧。”
“月儿，我说过了，把一切交给我，你尽管不乐意，不情愿，你尽管去做一个好人，如果你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和我相守才能够舒服的话，你就这样去做，不用顾及我，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你也不必为我感到心疼什么。好人当不成皇帝，至少，当不成大云国的皇帝，月儿，所以，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
月儿紧紧地抱着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湖面上他们的背影。
宫玄抬手，覆在了她交叠的手背上，“别怕，我是你的，永远都是。哪怕你不在我的身边，宫玄，仍然心中只有月儿。”
月儿被这一刻甜蜜出了眼泪，“你从不对我说这些，只会藏着。”
“你喜欢听，以后天天讲给你。”
“我不干净了。”月儿突然说。
宫玄别过脸，“什么？”
“月儿不干净了。”她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萤火虫，却在成亲的当晚，交出自己的那一刻，那萤火虫被毁了，“我原本想要把这只萤火虫，一直细心呵护，以后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但是……事事难如人愿，我恨你，我真的恨。”
宫玄喉咙微哽，“我不在乎，你也不许在乎，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恨你。我恨你。”月儿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痛苦循环，“这些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恨你，怨你，当真就可以把我扔在山上不管不问，你分明最了解我，最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什么清幽安静，即便喜欢，这些年来也早就想要离开了，要不是你在山上，我早就偷溜下山了，但是最后呢，最后，最后你却说要抛下我先走了。我为你留下，你却为这天下离开我。”
“……”
“凭什么你现在说回来就回来？说带走我就带走我？一出现，就把我的人生翻天覆地，你要我幸福，我呢，我表面担心你，关心你，却是恨不得你无依无靠孤家寡人，不得幸福，你不知道月儿原来是这样的人吧？可谁又说，一个好人，就不能有坏的一面呢……”
宫玄慢慢地转过身，月儿垂下了手臂，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眼神微动，把她搂进了怀里。
月儿不挣扎，不回应，像一个木偶。
宫玄痛到极致，反而平静，“以后我就在你的身边了，我会让你变回从前的你，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所以，让我偿还你，用一辈子。”
月儿笑：“你把一切罪责都一力承担，可其实，我们当初又不是恋人的关系，我们什么都没说破，你有你的自由，你根本没错。”
“月儿。”宫玄深深地闭上眼，“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消除心底里的芥蒂……我只怕你不痛快！！”
“你能让时光倒流吗？”月儿说，“我不要求回到你还在的时候，我只要求，回到我成亲的那一天，早知道有你回来的一天，我会毁约，我会一力承担所有的惩罚，我会放你离开去成就大业，我也会等你接我到你的身边，若你做不到，你就不要再说什么补偿，伤害就是伤害了，什么补偿也没有用。”
“我真的做不到……”宫玄挤出声音，“我也真的不介意……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最好的月儿！！”
月儿不说话了。
宫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开她，抚着她的脸，低头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傻丫头。”
他抬手，把她打从地上抱了起来，走向驿站。
月儿靠在他的胸膛上，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角。
宫玄勾了勾唇，低头，目光温暖地看着她。
月儿脸色微红，扭过了脖子。
宫玄轻笑，“你啊，总是那么别扭。”
“……闭嘴！”
坐上了马车，重新启程。
一路到了大云国的王殿里。
宫玄抱着月儿去了自己的寝宫，全程就不曾让她落地走一步。
周围的宫人好奇不已，更艳羡不已。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宠爱一个女人呢……
“哎，怎么没先去见父皇？”月儿看着这陌生的宫廷，心中猜到了几分。
“你父皇和母后就在大云国，至于到底如何，他们会跟你说的。”
宫玄仔细考虑过，觉得这件事，还是让那对父母，亲口和月儿解释。
这样，月儿才会明白，他不是她的仇人。
至少，他不是。
他不愿她再受折磨！
“你累了，现在先沐浴，歇息一会儿，再去见父皇和母后，好吗？”
“……也好。”
月儿闭上了眼睛。
宫玄把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命人去准备水。
他则坐在她的边儿上，握着她的手把玩着。
月儿羞窘得抬不起头来。
“怎么？”
宫玄含笑看她。
“没，没什么。”月儿要抽出手去。
宫玄微微用力，她看向他，他靠近她，“月儿这是害羞了？”
“……”月儿扭过脸去，慌的可以。
她的耳边，传来他的笑声，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宫玄叹气：“你好好休息，我要去处理国事了。”
将她的手，轻轻放进被窝。
月儿呼吸微乱，说来更是羞愧，只是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躺在他的龙榻上，却还想要留住他，如此贪心，“你又要把我扔下……”
话说完，她已面红耳赤。
听着她突然撒娇，宫玄几乎觉得整颗心都要被她夺走了，他更是无奈了，“好，好，我不走，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月儿不说话了。
殿外传来通报声：“皇上，水已经备好了。”
“抬进来吧。”
宫人将浴桶抬进来，大极了。
温度适宜的水上浮着红色的玫瑰花瓣，溢出了淡淡的香味。
宫玄挥手：“都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