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当然高兴了。
随后,先皇便给旦赐了封号,那个时候,整个天下都知道,这个皇孙有多么受君王疼爱了。
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宫玄却比平常的每一天都让人害怕。
他不曾踏足那个院子,也不曾去亲眼见一见他的第一个孩子,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对他的侮辱。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喜欢被人算计到这种地步。
对于那个孩子,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但是有先皇在一天,那个孩子就会过一天好日子,曾经一度,这个孩子成为皇孙辈中最羡慕的天之骄子。
但是,自从先皇死后,大家才慢慢地反应过来,这个孩子是有多么的不受他的亲生父亲的宠爱。
之后,那对母子的日子才算不太好过。
而宫玄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在他看来,这才是那对母子应该有的结果,既然敢当初配合着先皇算计他,那就不是他的人,不该他护着。
那只是先皇的人,先皇的棋子罢了,跟他毫无关系。
如今成为废子,自然结果不好看,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但是,现在,月儿非要把一颗棋子当作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宫玄简直头疼,他甚至觉得,这对于他们以后的亲生子是一种侮辱……
身为帝王,总有逆鳞不可碰,是帝王不可原谅之处,也是帝王不想讲道理,乃至最无情之处。这个旦,就在其中。
可月儿坚持维护,宫玄实在也没有办法。
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后,宫玄回到龙吟宫,看到了月儿正在和这个孩子用膳,他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在看到那个孩子被月儿喂养的时候,一落千丈。
他黑着脸往空位上给一坐。
孩子此刻还不懂礼,没人催他,他看到自己的父皇自然小手一张开就求抱抱。
宫玄理也不理一下,拿起筷子沉默地用膳。
孩子委屈地就要哭出来的时候,他更烦燥,“来人,把她带下去。”
月儿不好沉默了,“旦,过来吃饭。”
直到旦吃饱了,月儿才准奴才把他抱下去。
月儿才开始自己吃起饭来,那个时候,宫玄已经用晚膳了,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
月儿也不说话,低头吃完了就起身要走。
宫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地跟在后头。
月儿背对着他躺下。
宫玄拽了拽她的衣角,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低低地说:“我错了,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月儿闭上眼睛,不搭理。
宫玄道:“我真的错了……”
月儿终于说话,“其实我也犯过错,都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不该怪你,我没资格怪你,但是我没办法,我的道行显然不如你。”
宫玄抓住了她的衣角。
月儿转过身看着他,“你现在答应我,你会把旦当作我们的孩子宠爱。”
宫玄摇摇头,目光复杂,“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月儿说:“他们会是最好的兄弟,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宫玄木然地眨了眨眼睛,“朕会偏心,朕反正会偏心。月儿,这毕竟是皇室,你应该知道,朕的偏心会影响到什么。我问你,若旦以后想要皇位,他想要公平竞争,但是注定了朕不会传位给他,又当如何?!!!”
月儿无语:“你私心能不能不要那么重?皇位,理该是能者居之。”
“我和你的孩子,怎么会比不上他,这就是朕的想法。”宫玄说,“朕是凡人,朕没有那颗圣人之心。”
月儿却不以为然,“你知道血缘是很奇妙的,只要你以后和他相处了,一天又一天,你看到他越来越像你,你会记起来,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就不介意吗?”
宫玄握住了她的手。
月儿黯淡了一下,“我比谁都在意,但是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要接受,去面对,去过了这个坎儿吗。”
宫玄:“你本可以不用受这个委屈。”
“可那要牺牲他一条命。”月儿抬起头看着他,“那样我情愿受委屈,都说皇宫是一个吞噬人心的地方,我不想背上人命,我不想被吞噬。”
宫玄:“我听你的话,会试着去接受他。”
他看着她,“但是你要知道,他永远都比不上我们的孩儿,如果有一天,朕发现他的存在已经伤及我们孩儿的利益,我会给他一条早在今天就该走向的归路。”
月儿苦笑,“做皇帝的儿子,真的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做皇帝,我不想要我的孙儿,每天都活在这样一个紧绷的环境里。”
宫玄说:“我们的后代,绝不会是这样。”
不,这是皇室的诅咒。
凡是生长在皇室里,谁也逃脱不了这个诅咒的。
第二天,月儿换了便装,和宫玄说:“我们该去轩辕山了,我想,师傅已经等了我们很久了。”
宫玄颔首,“木林的尸体,我让人送到了轩辕山,接下来,我们的路会不太好走。”
月儿微笑:“我能够接受。”
宫玄上完了早朝,便让那将军收拾好一切,他则带着月儿偷偷地溜出宫去了。
他们马不停歇地赶路,天色晚了,他们已经赶到了轩辕山下的客栈里。
客栈还是从前的那家客栈,客栈的老板看到宫玄,熟悉地打了个招呼,便带他们去了早就属于宫玄的屋子。
月儿迷惑地看着宫玄,“为何……你在这里,早就定了屋子?”
宫玄说:“不是早就定了屋子。”他关上了房门,“而是自从你成亲的那一天,我在这里住下,就跟客栈买下了这个屋子,你只是不知道。”
“他和你很熟,你一定不是在这里只住过一两次。”月儿看着宫玄。
“……嗯。”宫玄沉默了一下,“后来烦的时候会偷偷溜出来,在这里住下。”
得知这个真相,月儿表情有点苍白,“你来了,却从未上山过。”
宫玄说,“上山?在大局未定的时候,去打扰你的生活吗。”
月儿看着他,“如果你争皇位,争输了,是不是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宫玄笑:“不知道,不好吗?”
月儿说:“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待腻了,谁也拦不住我了,我会从山上走下来,我会看到这个陌生的天下,那时候,我已找不到我的父皇和母后,我也找不到你了。”
她双目通红,“再下山时,已变了天下,我的亲人,我爱的人,都不在了。”
宫玄:“我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你看,月儿,现在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了。”
月儿摇着头,“只是,有点后怕。”
“不怕。”宫玄抱住了她。
他们今晚在这个客栈歇下了。
在第二天的早上,当他们刚走出客栈,发现客栈的门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山上的师兄弟们,他们看着他们的目光,无一不是冰冷的。
“师傅特来让我们请你们上山!!!”
宫玄说:“既已走到这里,又岂会退缩,你们不来,我们也会去。”
月儿闭了闭眼睛,“师兄,师弟……”
“你已经是皇后,不必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皇上皇后,你们两情相悦,可以,这毕竟在很多年前,众人心里就有了一个数,但何必赶尽杀绝?!木林他又何其无辜,皇后,你和木林的孩子又何其无辜……你们真的是太自私了,太狠心了,老天爷怎么会让你们幸福呢?!!”
一个很激动的师弟说了出口,只让月儿脸色苍白,她早就做好了面对的准备,但是到真的面对曾经视若亲人如此的奚落诅咒责怪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理智,难过的无法自已。
宫玄紧紧牵着月儿的手,无声地告诉她,他在和她一起面对。
他们就这样在师兄弟们的围绕下,一步一步上山。
而那师傅已经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一根鞭子。
看到宫玄和月儿的时候,面无表情地说:“就到这里吧,跪下。”
宫玄和月儿一起跪下了。
那师傅抬手,狠狠地甩了宫玄一鞭子,月儿抬起头,“师傅,你打我吧……”
那师傅再抬起头,呵斥了一句:“少不了你。”就要甩下的时候,眼前一花,看到宫玄用身体护住了月儿。
那师傅呼吸很重:“让开——”
宫玄抱住月儿,也不给月儿挣扎的机会,他去面对师傅,“一切都是我步步为营,不关月儿的事。”
那师傅红着眼睛喊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迟早会走到一起,若你没有意外的话。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木林会死,你和月儿,你们怎么能看着木林被刀剑加身!他刺杀你们是不对,可你们未曾和他谈清楚就大肆张扬地在一起就对吗?!!搁哪个男子,看着自己的妻子守在别人的身边害能冷静如初呢?!!!”
“他是差点害死月儿也不假,但那都由于你们不曾妥善处理好问题。”
宫玄沙哑道:“所以,师傅,我们来了,我们来接受处罚,一切处罚。”
“既然你也说了是你们,那你还护着月儿做什么,你该受惩罚,她也不能置身事外!!!”
“宫玄,你放开我……”月儿哽咽道,“不是约定好了,一起面对,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宫玄这才不得已,慢慢地放开了月儿。
“你们是天下的主宰,天下人没办法惩罚你们,但是为师今天就代替天下人,给你们沉重的惩罚。”
那师傅一鞭子甩下,月儿咬住嘴唇,受下了。
宫玄黑眸猩红,攥起了拳头。
那师傅再一鞭子,甩在了宫玄的身上。
“木林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斗不过你宫玄,但宫玄,你要是对他尚存一丝善念,你不会一点点推着他走向死亡。”
“宫玄,你最真实的私心,月儿感受不到,但瞒不过为师!!!”
“老实讲,木林死了,孩子掉了,你心底里是松了一口气吧,嗯?!!你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成全你,是不是?!!”
“说,是不是!!!”
宫玄慢慢抬起头,盯着师傅的眼睛,说了一个字:“是。”
月儿心头一震,看向了宫玄。
宫玄眯着眼睛,透露出无尽幽暗,“我说过,我是皇帝,但我不是圣人。”
月儿痛楚地看着宫玄。
宫玄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含笑看着月儿,“你现在知道了,你的宫玄哥哥,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月儿一滴眼泪掉在了脸上。
那师傅扔掉鞭子,看着月儿,“这下你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吧,木林愚蠢,却就是被你的宫玄哥哥一步步刺激,一步步推向了死亡之路,你的宫玄哥哥多聪明,知道他现在是皇帝了,木林不过是鸡蛋碰石头,所以你的宫玄哥哥就刺激木林鸡蛋碰石头,木林这才会死,且死的让天下人,让你我,都无法怪罪于宫玄!!!”
“木林的死,有一大半的罪,应该宫玄承担,现在,月儿,你作为木林的遗孀,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你可不要否认遗孀这个名头,木林从未休过你,你至死也是他的遗孀,瞒得了天下人,瞒得了你自己,但为师今天就要好好地提醒一下你们,有轩辕山存在的一天,你们的秘密就不算是秘密!!!”
月儿倒在了地上,遗孀……
她用尽了力气去抓住幸福,却被区区遗孀二字打回了原形。
谁又知道她有多努力,才能快乐起来?!!
宫玄担忧地看着月儿……
月儿慢慢地,看着师傅,“师傅,人会犯错,谁都会犯错,而我犯的错,到底要怎么才能纠正过来呢?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一次,才行?!!!”
师傅倒退了两步,拿着鞭子的手都在发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前不知道,所以犯了错,嫁给了木林,连累了他,也连累了自己,这个错误,到底该怎么去弥补呢?”月儿说,“木林现在已经离开了,是不是我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纠正这个错误了?!是不是我也要去地狱找他,才算是全了你们的心愿呢?!!!是不是要我死了,你们才肯应许,从此,我能够成为宫玄的妻子吗?!!!”
宫玄低下了头。
“如果是这样还可以,那么师傅,你拿错了鞭子,你该拿一把剑。”
月儿说,“我无意逼迫师傅,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要我死,才能获得自由,我不会逃避。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也做好了承受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