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呢？！”月儿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父皇，突然有点刮目相看，同时，有一点心疼……
几十年后被翻旧账的滋味，还是在自己一向崇拜他的女儿面前，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翻腾出来，她的父皇，心里，也会不舒服吧……
又，怎么会舒服呢？！
她叹了口气。
那父皇见这个情景，嘴角抽了抽，低了头，只觉得，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我没有管这件事。”月儿的母后说，“当时宰相大人见我知道后，来找我聊了一聊，无外乎，跟你们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因为，他是皇帝，如果我管了，就是我在束缚他。而束缚一个皇帝，不应该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所做的事情。所以，我没有管。”
月儿听得心惊肉跳，“那，那之后呢？！”
她简直不敢想，自己的母亲那个时候，是怎么一个人默默地吞下所有的苦涩，熬过来的。
如果是她，不胖她管是不是？！
好啊，她不管了就是，但她会把凤冠扔在皇帝面前，这个皇后，谁爱当当去吧，不让她管，那请她，是做听话的傀儡的吗？！
这样的话，就请还她自由！！！
月儿在下一刻，听见了自己的母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想到，那早已成为母后的人生里的一部分了……
“之后？”那母后挑眉笑了笑，“之后，我熬到把你生下来，收拾收拾包袱，留下一封信，走了啊！！”
那父皇抽了抽嘴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月儿忍不住也笑了：“母后，真的就那么走了吗？你真霸气！！！”
“也挺狠心。”那父皇低低地说，“打得我一个猝不及防，我断然没想到，她会舍得把你也这么丢下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潇洒去了。”
月儿的母后闻言一笑：“你不也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吗？我就不能反击吗。其实经丞相一提醒，我也是恍然大悟了，或许，皇宫根本不适合我，我也根本不适合做皇帝的女人，我想通了，就走了啊？！！”
那善良的过期君主委屈的不得了：“那我呢？！”
“你？你并不缺我啊！”月儿的母后，曾经的一国皇后淡淡道。
“那月儿呢？你就放心！”那过期君主看起来也不像是忘了这件事的样子，这样看来，根本一直也搁在心里呢！！！
若不是他们的这件事……月儿和宫玄无声地对视了一眼，还真的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世事玄妙，在一个点，会突然爆发出来，令你猝不及防，又不得不去应对——！
月儿的母后沉思了很久，似乎在斟酌如何说话，最终开口：“月儿，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发觉，宫玄他不是你的良人，你不要顾忌孩子，你只需要，及时止损。”
月儿就看到她的父皇恶狠狠地瞪着她的母后，这还是第一次……
不好！！！
月儿和宫玄的心里不约而同响起这一声！
果然，这双他们眼中的天作之合，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吵了架。
“你真的太过分了？你为了自己，连女儿都可以放下，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当初都可以轻易滴离开女儿，离开我，也不值得多惊讶了！！！”
月儿的父皇气哼哼地瞪着她的母后。
“要不是我每日每夜地追上去，你是不是真打算永不回来了？！”
月儿的母后坦然道：“是！”
“我们的感情算什么，在你的眼里，就只是利益吗？及时止损？你怎么可以用如此交易十足的词来对待我和你之间！！！”
“那你呢，你要我舍不得，难分难解，那你在背叛我的时候，你可有想起我们的感情，你可把你对我的承诺，我们的感情，舍不得我受伤害都放进心里去，你都没有，你都已经离开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原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丞相就是你派来说服我警醒我的，你们不就是仗着我舍不得，仗着我十月怀胎，仗着我身为皇后，仗着我已有孩子，诸多羁绊吗？？！！！”
“但是我偏偏放下一切，结果不是你们想要的，难道还要我负责？！”
月儿的母后刚硬地开口：“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牺牲的愚蠢，我不会让自己去为谁牺牲，若是有一天，一定要牺牲，那也绝对是为我自己，因我自己所想。我绝不会让自己等着去做一个怨妇的。”
其实，宫玄很佩服这样的女子，爱恨分明，不纠缠，不自苦，不哀不怜。
只是……
月儿大声道：“母后，我崇拜你，我会变得和你一样的！！！”
宫玄头疼滴按了按眉心，只是这样的女子，实在是让真心爱她们的男子感到一阵后怕。
因为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犯了她们，给你来一个不说不闹转头就走，并已经在心里认定永不回头……
简直是，可怕！！！
月儿的父皇哼了一声，颤抖着唇，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哼了一声！
月儿的母后翻了个白眼，只听月儿好奇地问：“那么啊，母后，到底，你又是怎么决定回宫的呢？！！！”
闻言，那母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你的父皇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追了出来，一直就默默地跟着我，天下好似也不要了，半个月后，他遇到了刺客。关键是，他一直在跟着我，我赶也赶不走，那堆刺客，就把我当成和他一伙儿的了，我武功不高，你父皇为了我，挡了一把剑。”
月儿静住。
月儿的母后红着眼睛，叹了口气。
“那时我就知道，我走不掉了，这辈子也走不掉了。他沉默了一路，到最后，也是沉默地为我去豁出生死，仿佛在那一刻他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对妻子犯了错的普通男人，仿佛他也知道自己没脸说什么，就用这诛心的动作，告诉了我他全部的心事。”
月儿的母后感叹道：“你看，你父皇手段也是高明的。”
月儿点了点头，和宫玄一起看向了那父皇。
那父皇扶额：“看什么看！”
月儿的母后一笑：“你们父皇啊，这是害羞了！！！”
月儿忍俊不禁。
那父皇低声道：“宫玄，我的老路，你最好不要走，不管你最后能不能哄回月儿，信任一旦破裂，都要用经年去修复，这条路，才是不好走。”
宫玄看了月儿一眼，几乎秒杀前辈的姿态：“父皇，我不是你，我不会做错事。”
那父皇：“……做皇帝做久了，就总会做错事。”
宫玄一笑：“我不会。”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我绝对不会背叛她。”
月儿捂脸偷笑。
话已经说到这里，还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吗？！
月儿的母后看着自己的女儿沉醉其中的样子，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也但愿，月儿的人生，会比她要好的多的多。
月儿和宫玄手牵着手从他们的居所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的人生。
月儿说：“明天就是选秀的日子了。”
宫玄点头。
月儿微笑：“你有要对我说什么的吗？！”
宫玄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儿看着他：“我会选几个国色倾城比我漂亮，比我家世好的。”
宫玄真是……
“月儿，你让我想起佛陀出世前，坐在菩提树下，那魔王派出自己美丽的女儿们，去企图影响佛陀。你倒是做起魔王来了。”
月儿说：“你也倒是不谦虚，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把自己夸成了佛陀，你别忘了，你只是人。”
“佛在成佛之前，不也是人吗？”
宫玄道：“人能创造万物。”
月儿问：“那是什么，创造了人呢？！”
宫玄：“天地吧。”
“那么天地，又是谁创造的呢？”
宫玄一笑：“虚无。”
月儿迷惑：“什么意思？”
“一开始，什么都不存在，所以，本就是从无到有。从虚无中产生。”
月儿说：“从无到有。那从有呢？！”
“自然是像人一样，从有到无了。”
那便是死亡了吧……
月儿：“那这个天下呢？这个天下，有一天也会和人一样吗？！”
宫玄说：“我坚信，世间万物都有寿命，寿命到了，都会淘汰，换新的，只是那个时候，已不是我们的时代，更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时代。”
月儿很是能接受这样的说法。
“就连佛陀，也无法解释这天地是为何产生，他也只能说，是从无到有，从虚无中产生，但是为什么会这么产生，追本溯源，世间的秘密那么多，天上地下，谁又敢给一个笃定的答案呢？！！”
“那么，你说啊，宫玄哥哥……”月儿若有所思，“冥冥之中，有黑手操纵着我们每一个人吗？！”
“命由心造。”宫玄说，“如果有那只黑手，那么佛陀当年要成为佛陀，脱离三界，就无异于是跟主宰战斗，但是他最终成功了，所以说主宰固然可怕，但绝不是不可战胜。”
月儿点头。
“说得好像有道理啊……”
“恰恰天下第一大幸运事，便是和这看不见的主宰斗一斗，世间千万人，能找得出一个，就已经更容易。”
“千万惹得止步不前，只想做一个听话的傀儡，最好，和别人一模一样，这样，未免太没有意思了。也太辜负了这唯一的一次。”
月儿说：“所以，你从小就在和你的命运抗衡了。”
“没错。其实，父皇并不喜欢我，母后早早地就离开了，我经常一个人待在后花园，一坐能坐一个下午。就在这样的时光，我的父皇来到了我的身边，把他的宝剑亲自取出来给了我。”
“我接受了，不过，我说保留在他那里，因为我知道，他能突然这么对我，一定有更大的罪要让我去受。何况我在他来之前，也早有风闻，大云被齐打败，齐让父皇派出一个皇子，去做质子。而其他的儿子都有娘的，有人护着，自然这种糟糕的事情就不太轮得到他们，放眼望去，只有我一人，不让我去，还让谁去呢？！！”
“父皇提出来的时候，我立刻答应了，我不能让自己一直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最终只有死。与其在这宫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被淘汰死去，不如主动抓住机会，即便还是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去！！！”
“果然父皇向我提出了要求，我把剑放在父皇手里保留，同时，父皇也因为这件事，对我另眼相看，我从他诸多的皇子中，脱颖而出。”
“父皇告诉了我，他的计划，他是败了，但这一仗不过是他为了消耗大齐兵力而打，真正的一仗，在下头，伺机而动。”
“我没有想到，那么多的将士，为国尽忠，去付出生命，在父皇的眼里，却不过是成就大业的棋子。将士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父皇的阴谋里。”
“一将功成万骨枯，形容的，怎么能不彻底？！！”
“后来，父皇告诉我，我去做质子是假，去做细作才是真。”
宫玄看着目光清澈的月儿：“我就是生长在这样的宫廷里，亲情在这里一文不值。月儿，那个时候，这个天下，我是要的，我不是不悲悯，而是正因为悲悯，我才也不能让自己沦落成弃子的下场。我要这个天下，不是因为这个天下多美好呵，是因为如果不成功，我就会死。我不想死。”
月儿理解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人最正常的想法……
“我本来都已经决定，要这么无情无义地走下去，直到走上皇位，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抱着这样冷漠的心态，却撞进了最温暖的家。”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能抗拒这世间最无害的温柔，这两者，对我恰恰致命。”
“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恨老天爷，还是该感谢它。在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想和你们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父皇母后要把我们送去轩辕山，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大云国打来了，那时候，对我来说，天昏地暗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