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墨般浓稠,仿佛永远也化不开了。
龙吟宫里乱作一团。
血腥味斥得月儿眼眶通红。
她呆呆地看着躺在塌上的宫愈,太医们正在极力救治,她的脑海里却只有那个画面:宫愈就这样带着他的伤来了,走到他们面前说,他把那个人杀了,杀了。
他不顾他正在流血的伤口,仿佛在自虐一般。
那个人死了,也带走了他的半条命。
他抱住了月儿,轻声哭了。
那一刻,月儿疼得几乎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们可以不告诉他,他们可以私底下找那个人谈,他们可以给那个人想要的一切,只求那个人的一颗忠心。
宫愈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
月儿真的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王府一路走过来的,走过来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整整五天过去了,宫愈还是不肯苏醒。
月儿坐在床榻边儿,说:“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很失望,母后曾经一度也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你亲眼看到过母后寻死想要一了百了的对不对?!”
“但你想一想,若母后死了,伤的是谁的心?!又会是谁,最开心呢?!一定是不爱你的人吧。”
“你如今就是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你答应过母后的,你会为母后活下去的,为不爱你的人而死,却不能为爱你的活下去,这不是我认识的宫愈,这不是那个百折不挠的宫愈。”
“你还有我们,母后,父皇,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会等着你,你可还记得,那少年郎背后的人还逍遥法外,好好的活着,你要是就此……就此放弃了,他会有多开心,多得意?!!”
“快醒过来吧,宫愈,母后很想要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陷害皇家之子。”
月儿紧紧握住了宫愈的手,“你父皇还要倚仗你呢,我们大家都好需要你,我们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
“求你快点醒过来,母后老了,真的见不得你这个样子。你要是累了,你就多睡一会儿,母后等着你,母后陪着你,但你不能一睡不醒啊,那样,母后就失去你了,你也失去母后了,知道吗?!”
月儿两行眼泪滚落在脸上,留下两道浅痕。
“宫愈啊……母后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告诉了你真相,母后错了,母后应该保护你。”
“对不起,是母后的错,你要怪就怪母后吧……”
“那你也要醒过来才好能怪母后啊!”
宫玄从门外走进,静静地看着她伤心欲绝,叹了口气,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
“宫愈不是平常孩子,他不会就此一睡不起的。”
“朕……”宫玄目光深邃,低沉道,“还要把这天下托付给他呢!”
月儿诧异地看着宫玄。
宫愈手指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笑了:“父皇,你的天下,儿臣真的没兴趣……”
“宫愈!”月儿惊喜地握紧了宫愈的手,一连串地问出口,“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你渴不渴啊?喝点水吗?还是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宫愈脆弱的眼神,看着月儿:“母后,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月儿哭笑不得:“你装睡啊!!”
宫愈摇头:“没有,就是,就是能听见的,就是醒不过来。”
“那还是朕说的话对你比较有效果,你一听到天下二字就醒了,还说对朕的天下没兴趣?!”宫玄慢条斯理地挖坑给宫愈跳,宫愈却不接招,“父皇,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不要做皇帝。”
宫玄挑眉:“倒还委屈你了。”
宫愈笑,反手握紧了母后的手:“别以为儿臣不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交了位你们好去逍遥自在是吧?谁做皇帝谁就会被抛下,我才不做这个皇帝,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逍遥自在。”
他眼底含泪,说:“等一切结束了,我要捡回我们一家的团圆。”
我有父亲了,也有母亲了,若不是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的父亲母亲多么关心我。
我曾说这世上没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原来只是我把自己困住不愿意释怀,不愿意走出来罢了。
宫愈闭上眼睛,想:这一刻,我有爹娘了,我也可以靠一靠他们了,而不是心中总觉得自己,独树一帜,格格不入,我不会再觉得自己多余了,我好不容易释怀,我怎么能转头又掉进孤家寡人的坑呢?!
那和释怀之前的人生,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我以后要过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伤口隐隐作痛,宫愈微怔。
月儿已经在旁边说话:“太医说,你伤的不重,只是,刀剑落下的地方,会导致你流血汹涌,这一刀,是那个人刺的吗?”
宫愈无力地点点头。
“以落剑的深度,他应该没想要杀你。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实情。”月儿叹了口气说,“他或许只是想折磨你……”
宫愈静静开口:“他只是想折磨我,却装出一副要我的命的样子,为什么?”
“或许,他对你不是没有真心的,他跟你一样很难过,或许,他是为了求一个解脱吧?”
“所以,他早就料到,我比他狠,我会杀他,对吗?!”
“……”
宫愈悲伤一笑,“而我真的能让他失望,我杀了他,在他求我再看他一眼的时候,我也拒绝了。我只是,无法面对背叛。”
“我让他走,他也不走,或许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什么,他向来是个聪敏的人,只是他还是选择来了,还一手安排了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宫愈忍着,却还是背过了身,默默地流泪。
“宫愈……你小心点伤。”月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颤抖的肩膀。
宫玄已经默默离开了。
月儿回头看了眼宫玄的背影,微微垂下眸,也不再说话了,如今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宫愈。
这也算是一个人的一生中一个大坎了……
若是她,只怕会熬不过去。
月儿深呼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拍着宫愈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哄孩子一样,“不哭了啊,母后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