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周齐的魂魄之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还好已经到了周末。
虽然学校是全封闭的模式,但是佐岸给学校打了一个电话,谎称我半夜突然生病被接回家了,一切就都蒙混过去。
想当初我执意选了一个全封闭学校,目的就是为了让佐岸管不到我。结果,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佐岸向学校告个病假,甚至不用打病假条就可以把我从学校带走。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佐岸是不是打通了什么特殊关系……
“主人,您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走着神竟然一直盯着佐岸。
佐岸放下手里的书,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就像一潭蜂蜜,通透而甜腻。
他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慌,站起身,朝坐在桌子这一边的我伸出手。
“您的脸好红,是又发烧了吗?”
我猛地往后一缩,手忙脚乱地碰翻了椅子,腿被椅子绊住,整个人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我的脑袋磕在书架上,疼得我一阵眩晕,佐岸在耳边慌里慌张地说些什么,我也没听清。
“就是撞了一下而已……”
——就是撞了一下而已,那么慌张干什么。
后半句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梦而非梦。
我苏醒的地方盛开着大片的红花,绿色的根茎支撑着妖艳的花朵,鲜红的花瓣向外卷曲,细长的花蕊指向天空,如同一种无声的倾诉。
身下是松软的青草,我坐起身子的时候一阵风轻轻吹起,身边的红花缓缓摇曳,却传来一阵阵甜腻的血腥味……
视线慢慢从黑暗变得清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盘膝而坐的背影,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上,盘根错节,延伸进松软的草地。
一身宽大的衣袍被他随意笼在身上,散发着一种慵懒。
“你是……”想要问话,但是张嘴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站起身,看清了他正坐在一块向外延伸的岩石上,悬崖之外的世界漆黑一片。
他的背影就如同这片无叶的红花,看似纤细,却坚强地直指苍穹,尽诉孤寂。
越是接近那个孤独的背影,心脏便越是跳得猛烈,仿佛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随时会被他夺去!
那人突然晃了一下,像一瞬间的错觉,却让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像是发现身后有人接近,向后侧过头来。
那是谁呢……很熟悉的感觉……
既期待着他转头,却又害怕他转头,仿佛他的真面目不是我应该看到的事物。
他还没有完全转过头,我脚下的土地突然破碎,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猛地向下坠落,冰冷的空气倒灌进肺里!
“哈!”我倒抽着冷气醒了过来,身边是散落的书本,翻倒在地的椅子,还有……一脸紧张的佐岸。
我突然间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在他身上,微弱的心跳隔着衣服传到我的皮肤上。
一静下来我才发现我全身都是冷汗,一身衬衫贴在皮肤上,黏得难受。
“吾去给您放些热水。”
像是察觉到我内心所想,佐岸把我扶到椅子上,又利落地转身前往浴室。
佐岸总是能马上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对此感到厌烦,有时却又十分感谢,我身边还有佐岸这样的存在。
整个人浸泡到热水里,神经也一下子放松下来。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把半个脑袋埋到水里,从鼻子里咕噜咕噜地吐出泡泡。
那个人……好熟悉……
脑海里全是那个慵懒的背影,那个还来不及完全转头的画面。
好想看他的脸……
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泛滥起一种恐惧,仿佛野兽一脚踏入陷阱,突然察觉到危险的一种本能!
“咳咳、咳咳咳……”一不小心吸进一口水,眼角瞥见浴室的玻璃门外站着一个黑影。
“阿佐吗,我没事,就是呛到……”
玻璃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而门外的人却没有伸手,泛着嗜血光芒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干枯的声音悄悄说:
“我听说……就要结成果实了……”
那是一个还勉强维持人形的东西。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因为除了他的体型和那半张脸,他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已经被恶念腐蚀——这,是一只恶鬼!
我从出生起与灵鬼之物打交道。失明的八年,它们出现在黑暗里;复明的十二年,它们出现在生活里。
我常常会看到这些被恶念腐蚀的灵魂,或它们已经不配拥有“灵”这个字,只能称之为“鬼魂”。
像眼前这样面目全非者,只能被冠名“恶鬼”!
看着恶鬼一步一步接近,我慢慢挪移着自己的位置。
我从没有遇见过具有攻击性的恶鬼,其中不乏有佐岸的功劳。虽然他从没有说过,我也实在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总是出乎我意料地替我解决许多麻烦事。
而此时,我心里的唯一想法,也只剩下“逃出去,找到阿佐”!
恶鬼猛地往我这边一扑!我瞅准了空隙钻了出去,扯起浴袍就往外跑。
身后“哗啦”一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恶鬼肯定扑到了浴缸里。
浴缸里的热水飞溅,沾到皮肤居然传来一阵刺痛!
我倒抽着冷气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也无暇顾及被刺痛的皮肤了。因为我已经嗅到了恶鬼的气息,在朝我接近!
“阿佐啊……”腐烂的气息一点一点接近,而我的体力却渐渐不支。在这种时候,还真是憎恨自己这种羸弱的身体啊……
“混蛋……你在哪啊……”从前在树林里两个人霸占一整栋别墅也就算了,八岁之后佐岸带我步入社会,却没想到他依旧大手笔地买了一套双层别墅,现在想要找人也这么难!
心里正埋怨着佐岸,脚底的地毯突然打滑,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顺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噗通”一下撞在墙上!
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要像乐高玩具掉在地上一样,撞得支离破碎了!
“我听说……你就是那个果实……”
干枯的声音近得就像伏在耳边的低语,毫无生机的声音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锯条,一点一点地抓挠着耳膜,抓挠着内心!
“因欲望而沾染不洁之灵,为逃轮回而滞留右岸之物,现由吾佐岸,借彼岸火,施予惩戒!”
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将低语声带来的烦躁抚平,却将每一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我从没想过佐岸也会有暗藏怒火的声音。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温润如玉,仿佛现实里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他那样格外温柔的人。
那是一把冒着火光的短剑,斜刺里将恶鬼劈砍成两半,将它灼烧为灰烬,落地无形。
我看到佐岸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台阶,到了我身边却一瞬间变得小心翼翼。
“你怎么才到……”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几乎闷在嘴里,弱不可闻。但佐岸却依旧作出了回答:“对不起,这把剑不太愿意听吾使唤……”
我还记得我昏睡过去之前,映入眼底的,是佐岸布满灼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