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像过无数次,我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会是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女,被父亲捡到之后当了童养媳?
会是一个富家千金,和父亲私定终身,生下我之后又被捉回了家里?
当然,这些想法都不切实际。
我对母亲的记忆,只有在我刚出生的四个月中,她偶尔为我哺乳。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抱着我的时候,我也感受不到疼爱。
就像昨天那样,她坐在我面前,说着“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但我感受不到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实。
她穿着旗袍,扎着花苞头,一点也不显老的脸上化了淡妆,左眼角下一颗泪痣……
她真实地坐在那里,我与她之间摆放的茶几,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使她变得虚假起来。
“阿佐,送客吧。”我如此说。
佐岸有些诧异,母亲微微皱眉,很快舒展了眉心,笑得让我觉得有些诡异:“那我明天再来打扰吧。”
母亲果然没有失约,今天,她又来了。
佐岸在房间里,从衣柜里拿出我的衣服。
我看着衣服发呆:“阿佐,那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佐岸似乎也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却依旧点了点头:“是的,吾的主人。”
“我的妈妈……怎么会那么年轻。”确实年轻得过分,和我走在一起,大概只像是我的姐姐吧?
“大概因为夫人不显老吧。”
这个回答难以否决。
“她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佐岸,他的双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说:“他们……在吾不知道的地方相识相恋……”
我看着佐岸,突然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好笑:“阿佐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吧?当然不会知道父亲他们的事情。”
我换好衣服准备下楼,被佐岸一把拉住,他依旧是那副为难的表情:“主人,夫人的背景吾毫无了解,请主人一定要时刻警惕!”
我愣了愣,从来没见过佐岸对谁表现出这么强的警惕心,安慰道:“那是我的母亲,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其实我心里对这番安慰也无法完全信服,尤其是在我走下扶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浓烈的不安……
“梅雨,妈妈来带你去一个地方哦。”
今天的母亲依旧穿着旗袍,扎着花苞头,不过肩上披了一条披肩,手里拿了一把折扇。
我回头发现佐岸神情紧张,对他露出一个笑,向母亲走去。
我不会跟着除了佐岸之外的任何人,去任何地方。我想如此回绝母亲的邀请。
但我似乎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母亲的话,并不是邀请,只是一句通知而已。
我走到母亲身边,她“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我们的脚下顿时亮起一个奇怪的图案!
我回头去看佐岸,发现他被图案散发的亮光阻隔在外,满脸惊慌。
“佐岸先生不在邀请范围内哦。”
我回头,母亲的半张笑脸掩藏的折扇后,分外诡谲!
母亲将折扇一横,向下轻挥。
我眼前一黑,但不是我晕过去了,而是我们转移到了一片黑暗里。
母亲站在更远的地方,神情冷漠。
“你想干什么?”
母亲笑了,笑容里的情绪晦暗不明:“当然是再将你送到炼狱里去。”
炼狱?我来不及出口询问,脚下的黑暗里突然蹿出五道铁链,缚住了我的双手双脚,最后一道铁链缠绕在腰上,沉重的力道将我向下拉扯。
“啊——”我跌坐在地上,黝黑的铁链上逐渐传来灼烫感。
“为什么?”
母亲的眼睛眯成一个弯月,却不是在笑:“如果不是为了杀死你,我又怎么会答应他,怀一个孽障。”
生下我,只是为了杀死我?
“只可惜,你一断奶就被那个人带走了,否则我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你。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我亲手把你养到二十岁,还不一定能忍下心杀你。”
女人再次将折扇打开,向上轻扬。
从黑暗深处而来的狱火蹿腾而起,灼烧着我的皮肤、我的血肉、我的灵魂……
我的右眼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来自亘久以前的记忆,潮水般将我淹没。
数不清的铁链将我束缚,连脖子上也是灼烫的触感。
满地的红花如同血液,远处环绕着我的身影模糊不清,神圣而空洞的声音层层叠叠,听不真切却持续不停。
“啊——”求生的本能让我挣扎起来,使我从模糊的记忆里回过神来。
腰上的铁链突然崩断,我刚要起身就被更多细小的铁链绑在了地上。
痛。
如血的火焰开成美丽的花,点缀在皮肤上如同蚂蚁在啃噬皮肤,一点、两点,逐渐蔓延。
当这种痛感蔓延全身,大脑突然麻木,那种麻木占领了所有的思想,使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女人站在远处,手里的折扇依旧打开,嘴里念念有词。
她是用折扇来维持这些铁链和火的吧……我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我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力气,血红的火焰不是在烧灼我的身体,而是在烧灼我的灵魂。
如果灵魂焚烧成灰,就代表我连转世都不可能了……
我突然放弃了挣扎,可是我为什么要转世?继续二十年寿命的诅咒?继续因为能够接触鬼魂而被视为怪物?这样的命运……
这样的命运,有什么值得我坚持?
“呃……”身上的铁链突然勒紧了,视线变得模糊,连同远处的那个女人,也看不清晰。
“喂,女人,放了他。”一抹清亮的红色突然打破了黑暗,显现出来的场景却不是我家客厅,而是一处没有见过的山林。
我依旧被铁链紧紧缚在地上,透过红光只能勉强看见远处的情形。
女人的折扇掩着她半张笑脸,折扇后传来她嘲讽的声音:“没想到,你这个人妖还活得好好的嘛。”
“呵。”被她称为人妖的人一声冷笑,“女人,凭你道行是斗不过吾的。”
“的确呢。”女人的折扇一横,轻扬了半分。
“唔……”身上的痛感突然变强,冷汗沿着脸颊流进嘴里,是一种苦涩的味道。
女人轻笑:“不过,我可以和他同归于尽。”
“是吗?”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只感觉到身上的铁链突然松了,灼烧的痛感也不见了,冷汗浸湿了衣服。
“你连和他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藏着怒气的声音格外冰冷,如同深藏海底几万年的玄冰。
“绛……”恍惚中有人把我扶起来,脱口而出的字节连我自己都听不清,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