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雯拍手招进来两名女仆,对着她们略加吩咐后便和娜奥米、伊莎贝拉一起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萨琳娜和留下来的女仆。
“我们这就替您去把鲁特琴取来,尊敬的萨琳娜小姐,”一名女仆捻着裙摆,对着萨琳娜弯了弯腰,“请您在这儿稍候。”
两名女仆打过招呼后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萨琳娜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边。
喧闹声从一楼的沙龙入口处穿来。透过优质的上等玻璃窗,萨琳娜看到一辆又一辆华贵无比,挂着不同纹章的四轮马车依次停在了沙龙的门口。寻常平民难以见到的贵族小姐们提着自己的裙子,一位接一位地从车厢里钻出来,说笑着走进女勋爵开设的沙龙。
茶会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宾客们也已经陆续入场。萨琳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十点十五,里茶会预定的十点二十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看起来茶会能在预定的时间里开始,”萨琳娜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心里想到,“希望女仆能及时把琴给我送来。”
她的确有些紧张,手心也因此不停地出汗,于是她干脆摘下了手套,免得汗液浸湿手套内衬,让她更加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萨琳娜又连续抬起头,看了七八次的时钟。“加西亚在上,”她叹了口气,“这么紧张可不好。”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借此来调节自己的情绪,平复自己速度过快的心跳。一颗清醒而冷静的脑袋更适合思考——她是如此认为的。
几次深呼吸之后,她的情绪变得平和了不少,心里的焦虑感也被暂时压了下去。现在的她终于能够不去考虑女仆、茶会或是鲁特琴,而是能专心思考她应该思考的事情。
“必须要把娜奥米和伊莎贝拉摘出去,”她在心底盘算道,“这是最重要的,绝不能让她们陷入危险当中。”
“既然如此,她们就不能充当我的传声筒了……午夜鬼影为了知道消息,肯定会接近最了解我的人。糟糕的是,在外人看来,她们就是最了解我的人。”
“玛雯……不是一个好选择,”萨琳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她的性格很好,手底下的产业也不错,如果有人会被抓走,也绝不能是她、”
“算了,”再三思索之后,萨琳娜叹了口气,“等到了茶会上再看吧,”她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要是艾琳和希克拉德在这儿,她们一定又会骂我优柔寡断,心肠太软了……但我就是没办法对自己的朋友下手。”
娜奥米和伊莎贝拉算她的朋友吗?她仔细想了想,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虽然她们对她其实一无所知,但不论如何,她们所展露出来的感情都是真实的,这就足够了。
“砰砰砰!”
木制的大门这时被人用力地敲响,“您的琴到了,尊敬的萨琳娜小姐。”
女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惊醒了萨琳娜。她猛地从窗户前转回身来,思绪也渐渐从一片混沌重新变得清晰。
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是最开始带着她们进来的那位女仆,她记得这女仆叫泰菈——她是从女仆裙的铭牌上看到的。
“您好,萨琳娜小姐?”有些担忧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泰菈又使劲敲了敲门,“您还好吗?”
“啊……是的,当然,我很好,”萨琳娜瞥了一眼时钟——分钟已经滑过了三和四的中点,正在以恒定的速度往写着四的位置滑去。
她快步走到门前,双手握住门把,用力地把门拉开。泰菈就恭敬地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个缀了蕾丝装饰的丝质琴盒。
“这是您的琴,”女仆抬起双手,把琴举过头顶,递到萨琳娜面前,“琴盒里还附送了一盒备用的替换琴弦,调音器和养护油。”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泰菈,”萨琳娜笑着接过琴盒,走之前还不忘冲一脸意外的女仆微微点头——她大概从没想过萨琳娜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告别了泰菈之后,萨琳娜马不停蹄地顺着楼梯下到一楼。沙龙大门后的甬道里已经聚满了前来参加茶会的贵族小姐。她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等着女仆们打开茶会室的大门——当大门打开,茶会也正式宣告开始。
萨琳娜刚从二楼下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部人是认出了她,他们大多是别家的女眷,跟着受邀请的家族成员参加了玫瑰女士的舞会,当然,也有少部分的人是凭自己的身份进入的舞会,玛雯女勋爵就是一个例子。
另一部分人则纯粹是被她漂亮的外表和手上提着的琴盒所吸引,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很能引起别人注意的组合。
不少人已经开始低声地向四周的女伴们打听起她的身份,时不时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萨琳娜退到墙边,倚着墙站着,冷眼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把自己当成一个新的谈资。她都能想的到那些有幸去过舞会的贵族小姐们正在如何大肆吹嘘那晚的经历,还要使劲控制住心里嫉妒和不满的情绪。
“对她们而言还真是难得,”萨琳娜想到这,低下头冷笑起来,这些如同蛀虫一般的家伙把娜奥米和伊莎贝拉带给她的,对切尔菲度贵族的好印象破坏的一干二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人们聚在一起,看着她,露出或是崇拜,或是疑惑,或是警惕,或是嫉妒的眼神。萨琳娜干脆闭上了眼睛,一想到等下她要给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表演,她就恶心地想吐。
但她选择了隐忍,参加这样虚伪而无趣的聚会是打响她名声的最好选择——她会反感这些人的表现,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这种最优的选择。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甬道尽头的茶会室大门被人猛地打开,阳光从大块玻璃制成的天窗里打落,一下子便把有些暗的甬道照的一片透亮。
“各位尊敬的女士,你们久等了,”一位仪态和表情皆十分优秀的女仆从大门后迈步走出,对着在场的所有贵族鞠了一躬。她用词准确,咬字清晰,直到她直起腰来,她洪亮的声音还在甬道里不停回荡。
“现在,请跟我来吧,”她侧过身子,伸出自己的手臂做出邀请的姿势,“我家主人已经在茶会室里静待各位,红茶也已经泡好,乐队已经就位,就让他们为各位的美好下午谱写出一首最美妙的序章。”
一番话说完,她直起腰,高举起自己的左手,使劲打了个响指。音乐随之从大门后方传出——是轻柔无比的漫步舞曲,萨琳娜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伴着美妙动听的音乐,贵族小姐们说笑着,三三两两地走进了茶会室。萨琳娜则提着鲁特琴盒,走在最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前面的贵族小姐们——切尔菲度的政治圈子派系从她们的身上便可见一斑。这些姑娘永远只会和自己家族亲近的家族走在一起。
当萨琳娜也走进茶会室之后,两名站在门边的女仆又等了好一会儿,等她们确定萨琳娜后面再没有人了,便用力合上了大门。
萨琳娜又看到了玛雯,她依旧穿着修身而性感的皮甲,整个小腹都露在外面,更别提那大半截,随着她不停走动,而显得有些晃眼的白花花的大腿。
“欢迎!欢迎各位!请入座吧!”
年轻的女勋爵就这样在人群中穿行,用最热情的笑容和最响亮的声音招呼着每一位到场的女士。没有任何人对她的装束表示不满,也许她们会再回去后不停地腹诽玛雯的穿着,但至少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方面指责这位年轻的女勋爵。
“早上好,尊敬的玛雯勋爵!您今天看起来依旧气色十足!”
“向您问好,尊敬的玛雯勋爵!您真是整个切尔菲度女性贵族们的代表!”
诸如此类的马屁不停地响起,萨琳娜缩在墙壁里,倚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看着场里的女贵族们绞尽脑汁,用尽全力去攀登自己在语言修辞方面的极限,就为了讨好一个她们也许根本不喜欢的女勋爵。
对此感到厌恶的显然不只有萨琳娜一个人,当大部分人都像闻到腥味的猫,冲上去把玛雯勋爵团团围住的时候,有六个人没有任何动作,她们甚至还在之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学着萨琳娜的模样靠在了墙边。
萨琳娜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六个人当中的娜奥米和伊莎贝拉。她们也会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两个笑容让萨琳娜的心情好了不少,原本被拉低的,对于切尔菲度贵族们的印象又有了回升的趋势。萨琳娜哼着歌,对其他四人投去同样善意的目光。
她虽然不认识她们,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出她们的态度,并对她们释放出自己的善意——真正的善意。
“各位还真是热情,”玛雯也笑了起来,“这让我对今天的茶会又多了几分期待——但在茶会开始之前,我想向各位介绍一个人。”
“该死,”萨琳娜闻言,下意识地直起了腰来,她明白这个人应该就是她——不出意外的话。
玛雯这时也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你们当中的不少人应该已经在玫瑰女士的舞会上见过这位女士了,萨琳娜·诺亚拉。她是来自埃因霍芬的子爵,也是一位天才的鲁特琴演奏家和歌手。”
“承蒙她看得起我玛雯,尊敬的萨琳娜小姐愿意在我的茶会上献上一曲,我注意到你们不解的目光了——她不说来自埃因霍芬的子爵,而是来自埃因霍芬的子爵,而且她的鲁特琴技艺可以说是……惊为天人。”
,玛雯把第二个埃因霍芬咬的极重,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首都的贵族分量永远都比其他城市的要重上不少,哪怕这个贵族来自其他国家的首都。
“乐队,请暂时停下来吧,我想,让萨琳娜女士为我们送上一曲,作为茶会的开幕,会是一个很棒的选择。”
“当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萨琳娜提着琴盒走到玛雯身边,“既然尊敬的玛雯女士如此期待我的表演,我又哪有让人失望的道理,想要听些什么?”
“康科德河舞曲,第三组曲第四章。”
“你倒是会挑,”萨琳娜笑着看了一眼玛雯,“《晨曲》,用在这时候倒是确实不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放下琴盒,从里面取出那把贵重无比的大师鲁特琴。
“请让让,请让让,”玛雯开始把所有留在台上的贵族姑娘们赶到楼下去,“请给萨琳娜女士留出足够的空间。”
在一些热切的贵族女孩儿们的帮助下,用于讲话的平台很快被清扫一空,还有人递给了萨琳娜一把椅子。
“谢谢,”萨琳娜对着素不相识的女孩点点头,笑着接过椅子,然后压着裙子慢慢坐了下来。
场内开始慢慢变得安静,每一位女士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台上的萨琳娜一点一点地调试自己的新鲁特琴。
萨琳娜看着她们,满意地点点头,要说这些贵族有哪一点好,那就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明白尊重艺术,只有很少一部分的家伙才会在别人演奏或是准备时粗暴地大吼大叫。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点地流过,调试新琴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即便是萨琳娜这样的老手,也花了好一会儿才把琴调节到完美的状态。
“可以开始了。”她不知道对着谁说了一句,然后便低下头去,只留下动听的嗓音在茶会室里回荡。
她按下琴弦,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清脆无比的琴音便响了起来。
娜奥米和伊莎贝拉有些意外,和萨琳娜平常的表演相比,今天的她并没有开口歌唱——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但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后,这遗憾便被她们抛到脑后,清新,悠扬的乐曲完全抓住了她们的心。这首曲子就像它的名字晨曲一样,在不停地传递出极富活力和清晨感觉的气息。光是听着这首歌,娜奥米便能想象出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被她使劲推开的窗户,还有顺着窗户猛地吹进房内的晨风。
于是她闭上眼睛,仍由自己在乐曲和想象的世界中徜徉,个人的象征被不停地溶解缩小,很快她就忘了自己是谁。整个脑子里剩下的都是那悠扬而美妙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