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哪怕身在怪物的体内,起司也能感受到那种悸动与恐惧,不如说,正是因为在它的体内,他才能如此直观的通过颤抖与痉挛感觉到它的想法。恐惧死亡,抗拒死亡,是大部分生命的本能,当生命给予了自己一个意识的时候,它就开始担忧意识的消失,因为意识的消解也往往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我,这个概念,未尝不是身体为了保护自己而给予自己的暗示与假象,这世上果有一个我吗?这个我真实到脱离了身体依然能以灵体乃至不灭的灵魂而存在吗?谁在问呢?
想到这里,起司对着怪物仅有的那一丝丝忌惮也烟消云散了,你和我,没有什么差别。所谓不断进化,却进化不掉那个自己,你还是在害怕自我的消亡。
这样的东西,和街边躲避着人群又想要捡食路上的松果的鼠辈没有差别。所区别的,仅仅是一副更加精密,更加具有适应性,以及更不容易完全损坏的肉身。
事情从外部看来颇有戏剧性,大概是在第一次水银注射之后二十分钟,薇娅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阵地,开始朝着尤尼他们所在的方向撤离。她很有计划的释放着魔力,用塑形的生命能量阻拦一波又一波怪物的袭击。
没有坚守下去的必要,因为接下来事情的成败不在她身上,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可她还是错估了这只子嗣在地下所埋藏的部分,或许是因为水银带来的恐惧与毒素引发的疼痛,沙地被撕裂,粗大到可以卷起马匹的组织抖动着朝女人砸来,她没法阻止。
可就在此时,地上的白沙拔地而起,形成了一个四五人高的白色巨人。那巨人有着粗壮的肌肉,以及一双空洞的眼睛。那巨人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朝女法师砸过来的根须,张开的嘴巴里发出无声的咆哮。薇娅愣了那么几秒,直到巨人已经将根须扯到她的身后,与更多的怪物肢体扭打在一处,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远处,有人在跳舞,那是一支战舞,动作有力却不失舞蹈的流动性,虽然每一次肢体的摆动称不上频繁,可手脚挪动中带着让人鼓舞的力量。
唤出这白沙巨人的,自然是洛洛。这是她最大的依仗,直接请她所侍奉的金灵在这个世界暂时化形。现身在物质世界的金灵有着万夫不敌的力量,以及不会疲惫和死亡的身躯。唯一的问题是,金灵现身的每分每秒,都会极大的损耗舞祭的体力乃至生命力。
眼见着薇娅脱离了最危险的区域,洛洛的动作也开始走形,她还没法长时间的维持金灵现身。再者说,作为一个没有自毁倾向,身上也没有国仇家恨的人,她也不希望长时间的维持金灵现身,那会意味着她寿命的极大消减。
“走,往远处跑!”薇娅连跑带滚的冲到两人面前,拉住失去平衡的洛洛,拖着她朝怪物的反方向跑。
在他们背后,巨人轰然四散,白色的砂粒成为了一片沙雨。可子嗣的袭击并未停止,地面不断的产生动荡,粗细不一的触须陆续从地下伸出。但那些触须上有许多都挂着另一些战士,它们是攀附在其上,用口器和钳子勇敢作战的沙壳人。
这些小家伙在地下与怪物的根系拼死交战,虽然收效并不明显,但也不能称之为无用。细一些的触须只要被大量的沙壳人抓到,难免会变的鲜血淋漓,尤其是当它们成功破坏触须的肌肉中枢,就能迅速瘫痪掉一整根肢体。这无疑是一场伟大的抗争,尽管瘫痪掉一条触须所要付出的沙壳人数量令人惋惜。
可以预见,即便赢得了胜利,沙壳人社会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失去的成员。而那不是现在的洛洛他们该考虑的事。尤尼看到了一根对着女法师后心戳来的触须,想也没想的举起斗笠挺身而上,结果身子被高高的打飞出去,重重落在沙地上,他的表情难得变的鲜明。
薇娅见状,拼着最后一些魔力,从怀里掏出一枚水晶吊坠,抛向身后的追兵,那枚紫水晶在空中绽放出灿烂的光辉,化为千百只细长的手臂,在粉碎的晶尘落下前成为实质性的阻挡,当晶尘落下,虚幻的手臂也重新变成无形体的虚影,被触须穿过,撕碎,化为不可见的光辉。
地面在颤抖,世界在震荡,根植于地底深处的巨大怪物正在展现它最狂暴的一面。沙子化为了流质,根本无法踩踏,而一失去平衡,整个人就深深的栽倒进了沙流之中,口鼻里灌满了砂粒。
没人看见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薇娅他们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白色的世界所淹没,再次醒来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满嘴的沙子。
“它,死了吗?”可能是因为身材瘦弱所以最容易从沙中脱身的关系,尤尼成为了三人中第一个恢复语言能力的人。他蹲在沙子上,看着那个方向。前方原本的平地变成了沙坑,因为肢体伸出地面,大量的沙子汇入凹陷下去的大地,变成犹如巨大蚂狮巢穴般的漏斗状地貌。在那沙坑的中心,是狰狞的举起肢体,朝向空中的怪物。
可那怪物,已经不动了,它一动不动,仿佛久远时代就已经死去的树木,又如艺术家雕刻而出的最疯狂的造物。失去了活力的皮肤变成了令人不安的绛紫色,那些原本褶皱繁多的表皮变的光滑,这让这具巨大尸体变的像是座紫色的珊瑚,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令人精神不安的光芒。
月光,天上的蒸汽已在不知不觉间散去,露出偏西的太阳。蒸汽的消失意味着什么呢?难道那片熔岩地带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还是说,它根本就只是怪物崛取地下热量时的副产物呢?这些问题暂时不会有答案,就像没人知道怪物确切的死亡原因一般。现在他们要问的问题除了学徒已经说出的之外只有一个。
“他还活着吗?”被吃进了这般怪形的体内,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纵使侥幸逃生,也难免会在这具尸体内被闷到窒息。灰袍,似乎也被掩埋在了白沙之下。
“嘎!”黑翼的乌鸦在空中盘旋,随着它的鸣叫,一件本来被它叼在嘴里的事物从空中缓缓落下。尤尼站起身,双手接住,正是那件灰色的长袍。而后乌鸦从空中合拢双翼,径直落在男孩面前,在一阵黯淡的光芒中开始扭曲变形。
“很惊讶吗,学徒,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现在,你也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