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科的会诊医生几乎是跟在护士小姐后面来的。

护士小姐气呼呼地出了13号病房，接着姜瑜就听见一个皮鞋的“踏踏踏”地进了自己的病房。

可能是踩在了地毯上，后来皮鞋的“踏踏”声闷了。

然后姜瑜就听见一个男人好像故意用英语跟旁边的人低声说道：“医院就不能花钱把二栋（住院楼）前面那里的土地平整一下？每次只要一下雨我上班的时候鞋子上都糊泥巴？就算这里是个落后的地方也起码做一些事情改善一下环境不行吗？”

接着姜瑜听见了关医生的声音道：“得了吧，别啰嗦了，看病人！”

姜瑜敏锐地从关医生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来人的不满。

“你好，我是中医科的副主任医师，你可以叫我杰瑞?程，也可以叫我杰瑞医生。”那个陌生男人换了个热情的语气上前来跟姜瑜打招呼，一点都听不出他先前用英语说的话里的趾高气昂，“我是你的主治医师‘请’过来协助诊治的。”

杰瑞医生在说“请”的时候有意强调了语气，还特意瞥了一眼自己身边刚刚还有些不耐烦的关医生。

关医生知道来人是在炫耀，所以脸色有点黑，但他没有说话。

结果姜瑜笑着回应杰瑞医生道：“你好杰瑞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姜瑜前世可是个考过mba的女孩子，虽然最终没考上，但日常的英语对话她可一点都不陌生，姜瑜接着话头一转，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道：“请问我房间的地毯还合你心意么？我想它们应该能够抵消二栋（住院楼）门口那些泥巴导致您鞋子上的污渍，和心情的不愉快了吧！”

姜瑜的英语一出口，关医生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个饶有兴致的笑来看着杰瑞医生。

杰瑞医生也愣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愕然又有些尴尬，然后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沾着少许泥泞的皮鞋正踩在了病房的地毯上，旋即愣了一会儿，突然失笑，用英语道：“喔——真是太抱歉了！我一时没能注意到！”

然后就听见杰瑞医生换了中文道：“这是我的错，我要向你道歉姜先生。”

道完歉之后，杰瑞医生脸上尴尬神色渐渐消了很多，他亲切地笑着道：“你的英语说得真好，是以前留学过吗？”

姜瑜摇了摇头，说话刺了这个医生一句之后她脸上假惺惺挂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那你是混血？”杰瑞医生又道。

“不是。”姜瑜淡淡道，看起来很不给杰瑞医生面子。

杰瑞医生这才顿住了话头——眼前的人是话题终结者啊！

其实姜瑜早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从门诊医生那里粗略听说了“中医科主任”的名头了，在还没和这个杰瑞医生接触之前，姜瑜就对这个人感官一般，然后这个中医科的会诊医生刚进门就操着一口带着纽约口音的英语，给人感觉就像是欺负本地人听不懂他话里的贬低一样，还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姜瑜对他的感官一下子就差了。

更何况这人还把自己房间里的地毯踩脏了——那可是护士小姐们的一片心意，更何况这地毯可是避免自己受伤很多次的！

杰瑞医生察觉到了姜瑜对自己不待见，也就不自讨没趣，他讪讪地用手摸了下鼻子，正经道：“我来查看一下13床你的情况，请你配合我的检查……”

连称呼都从“姜先生”转为“13床”了，说明杰瑞医生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舒服，但杰瑞医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愉快。

杰瑞医生看病还是水平不错的。

只是他不擅长用中医学的角度给患者治病。

虽然杰瑞医生在赴职之前在港岛大学读了正儿八经的五年中医学，但这个“洋医生”其实是西医临床半路上转读中医的，也因此他才能进这所医院，后来医院创办中医科，程杰瑞成了全医院唯一一颗正儿八经中医攻读的医生，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在这年代，那些参股医院的外国人董事老头子们印象里对中医的看法还是“赤脚医生”的那种，之所以决定让程杰瑞主管他们的中医科完全是为了让一个“受过当代系统西医教育”的、“有科学医学知识基础的”、至少不会治死人的医生看好科室而已。

更何况港岛本地人谁会到西医院专门看中医？街头巷尾都有中药铺、跌打损伤铺、大小药房啊！

所以姜瑜对杰瑞医生治自己的眼疾一点希望都不抱。

事实上也和门诊秦主任、主治关医生想的一样，杰瑞确实一点忙都没帮上，他潇洒地来，然后开了几剂强身健体、补充营养的中成药就潇洒地走了。

关医生按规矩开了那几服药。

他没有对杰瑞医生明里暗里的高人一等做出表示，也没对姜瑜冷嘲热讽将杰瑞医生给刺了一顿发表任何言论，他只是在杰瑞医生开的那几剂中成药当中挑了比较便宜的几种开给了姜瑜。

——如若不然，那几剂药贵的那几服，姜瑜只需要吃上短短几天，就足够她之前住院的所有费用了。

中医当中同一种药也分贵的熬法和便宜的熬法，因为同一种草药也分超级贵和便宜的，姜瑜只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人，又不是七老八十、老掉牙、需要“大药”吊命。

所以杰瑞医生开这几服药就是暗里在教训姜瑜的“不讲礼貌”。

但关医生不得不开，因为这是流程，不然姜瑜的病要是治不好，人家说是自己没有听中医医生的建议才导致的怎么办？那多委屈，虽然他知道这对姜瑜的眼睛不起作用。

关医生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暗戳戳地拨通了曾经认识的一个正经老中医的电话。

他其实心里挺不喜欢杰瑞医生的，但人家虽然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毕竟官大一级，他只能敢怒不敢言，或者“刚”一点，在杰瑞医生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硬邦邦的臭脾气的一幕。

而现在关医生觉得自己“帮”杰瑞医生黑了姜瑜，所以他现在要联系认识的最好的老中医来给姜瑜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