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关医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先是就着座机电话打了个电话给何叔的药合斋，但罕见的没有接通，关医生心里有些奇怪地挂断了电话——寻常这个时候就算何叔提前去吃晚饭了，也会拜托隔壁理发店的老板帮忙看一下店子，不会没人接电话才对。

而且现在还早，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

关医生没有细想，反正待会儿自己也要去药合斋找何叔，便收拾收拾，脱掉白大褂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关医生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着自己那辆桑塔纳出了医院朝着九龙区而去，路上总觉得好像天气凉了许多，于是不由得中途暂时停车、为自己套上了一件薄外套，照着后视镜捋了捋自己的发型，关医生将后视镜摆正。

刚启动车子，后面一辆开着远视光的卡车呼啸而过，远视光拍在桑塔纳复位的后视镜上，照出了一个坐在后排正中间位置上、用哀伤的表情淡淡地看着关医生的人影，但只存在一刹那，就在卡车离去的时候在后视镜上消失了。

“梆梆梆！梆梆梆！”

关医生到了药合斋门口居然发现一年四季都不休业的药合斋今天居然没有开门，关医生觉得很奇怪，于是将车停在路边、交了停车费打卡之后就连忙跑到药合斋前“梆梆”敲门。

但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关医生有点急，便退后几步朝着药合斋二楼高声喊道：“何叔——！何叔——！何叔你在吗？——”

关医生的高喊没有得到药合斋二楼的回应，但却喊出了隔壁理发店经常会帮何叔看店子的老板，老板看来好像正在给一个顾客理发，一手拿着长剪子、一手拿着铁梳子、腰间还围了一条白围裙就这样走了出来，看见关医生之后忙喊道：“志高啊！原来是你来了啊，今天老何没开店，贴了个告示说是有急事去南洋去啦！不在店子里！”

“南洋？”关医生觉得更奇怪了。

“对！”理发店老板走进了两步在药合斋紧闭的大门上像是在找什么，但是没找到，随即他在关医生脚边看见了那个被风吹掉的“告示”，便将剪子递到另一只手上空出手来弯腰拾起。

只见那告示上面还有一个脚印，看来是刚才关医生没注意，在上面踩了一脚。

“哦哟，风太大了，都吹掉了！老何也真是，突然之间请假也就算了，告示也不知道贴得仔细一点。”

理发店老板拍了拍告示上面的灰尘，从白围裙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头发夹子来，夹好之后又将告示挂好、挂紧了，然后回头来指着那告示跟关医生道：“呐，就是这个了。”

“你找老何有什么事吗？”理发店老板问道。

关医生实话实说道：“何叔说今天带我去找黄大仙有事情要做，何叔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黄大仙？”理发店老板奇道，随即道，“你何叔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情，去南洋也是，都没跟我们打声招呼就走了，昨天中午他还叫我今天给他带几只好一点的鲍鱼煮汤补补身子呢，结果放了我鸽子，现在我只好自己煮喽，唉，真是浪费。”

理发店老板给自己也买了一份鲍鱼，结果现在太多可能吃不完了。

“志高你是老何的侄子，干脆你把老何那份带回去？我一家三口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过夜就没营养了。”理发店老板说道。

关医生推辞了两句，结果理发店老板说：“反正老何钱都给了，他那么疼你，你吃他吃都一样。”

于是关医生只好收了下来，想着到时候等何叔回来了再将鲍鱼的钱补给他。

理发店老板说：“你把鲍鱼拿走了到时候我也不用还老何的钱，也算是给我止损了。你和老何是和黄大仙商量好的么？如果是商量好的话老何不在，干脆待会儿我陪你去找黄大仙好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不都讲‘马列主义’‘科学思维’么，老何不在，让你后生一个人去找黄大仙我也不放心，免得到时候惹得黄大仙生气了，走了什么乌七八糟的运，老何还要怪我。”理发店老板说，“我还有个顾客没有剪完头发，你到我店子里坐着等我下。”

“还是你想自己去？”理发店老板问道。

“不、不！”关医生连忙说道，“还是李叔你带我去吧，我一个人也不好。”

“你这叔叔啊，也太不负责任了，说去南洋就去南洋……”理发店李老板说了两句，又小跑着回店子里给客人继续剪头发了。

关医生落在后面看了两眼那张被自己踩了一脚的告示，只见上面急匆匆地写着“各位乡邻，多有抱歉。今何某有要事需要离家去一趟南洋……”

关医生粗粗地上下浏览了一遍，总觉得这篇告示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前面开头文绉绉的，倒是何叔一贯的写法，怎么后面突然白话起来了呢？但关医生没有多想，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隔壁李叔的理发店。

在三十年前，这里还没有这家理发店，那个时候正是全港岛最乱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阿sir会和帮派一起收受保护费，其中还包括帮派的保护费，“罩得住”的人不是黑，就是白，那个时候的李叔就是这一片“罩得住”的人之一。

但是自从二十年前李叔的双胞胎儿子被人从学堂外面绑架、麻布袋子“罩”起来沉了江之后，他就带着老婆到药合斋旁盘下一间铺子开了这家理发店，从关二爷改信了佛祖，修身养性直到十二年前才有了现在的女儿。

因为关医生少年时被移民英国的父亲送到了何老爷子这里，所以关医生也常和理发店的李叔一家来往，同时也可能是因为关医生是“别人家孩子”模板型的少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年纪和李叔去世的孩子一般大的原因，所以李叔也乐于和何老爷子一样把关医生当成子侄看待。

何老爷子老是跟关医生说药合斋的邻居都是“大佬”，关医生也老调侃何老爷子，但他其实一直都以为是另一个隔壁家的拳馆里的是大佬，却从来都不知道其实这个和蔼可亲的李叔才是何老爷子口中真正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