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活。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这是在哪儿……

噢，想起来了。我是李连城。

而这里像是在梦中，却又异常地真实。

我睁开双眼，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吵闹与烦恼，没有忧伤与快乐。这里就像一潭死水，我努力地想要制造一丝波澜以打破这份可怕的平静，却是徒劳无果。这里是天宫？还是炼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我快要醒过来了。我不愿醒来，不愿醒来……

*

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未能抵挡得住困意，复又闭上眼睛揉了两下，睁开，再闭上。又休息了一刻钟才悠悠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拢了拢身上的亵衣，撩起碧色的纱帘，才低头寻来床榻边的一枝梅绣花布鞋踢在脚上。又拢了拢松垮地挂在身上的亵衣，用手胡乱理了理草窝似的头发，慵懒地站起来朝梳妆台走去，这才唤了菟丝进来帮忙打理。

菟丝闻声应答。旋即，一个身着淡粉轻裳的姑娘推门而入——只见她发间簪着三两杏花，梳了个俏丽的双平髻，这便是菟丝了。这丫头跟了我在天宫呆了也有三个多月了，按照人间的时间算也有一百多年了罢，此时看来却也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已经这么久了……”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向我走来的朝气蓬勃的菟丝如是想着，思绪也跟着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不禁看着菟丝的脸晃了神。

见状菟丝奇道:“星君看什么呢？”

我赶忙收起思绪，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是已经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以作掩饰，还很是心虚的用余光瞅了菟丝两眼。

突然想起此间将菟丝叫进来的目的，于是赶忙坐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菟丝便笑着说:“您这是做什么呢”

我故作疑惑一脸天真地转过头去看她:“什么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菟丝笑得更开心了:“才卯正一刻。不过星君啊，您可是都有两千六百多岁的人了，如何还能做出这么孩童气的样子来，真真是要叫人笑死了。”说完还用帕子虚掩着嘴笑，真是好不痛快。

听了这话本星君心中自是不服，但面上只是悠悠地道：“那又如何，若是按照天庭的时间算的话，本星君不过十七而已。即便是与你姐姐女萝相较也要小上一岁的。”

菟丝听罢笑道:“好好好，星君您最年轻，整个天宫就数您年轻呢！”

听罢，我转过身，斜睨着镜子里帮我收拾头发的菟丝佯作厉声呵道:“你这个促狭鬼，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如今都揶揄到本星君头上了！仔细我告诉阿萝去，看她怎么收拾你！”

“便是您告诉了姐姐，我也不怕。无论我做了什么，姐姐都不会收拾我的，姐姐对我可好了。”菟丝眉梢微翘，脸上浮上了一丝得意。

我看着她脸上的得意，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直直地看向面前的镜子。

镜中除了一位娇俏可爱的小丫头，还有一名少女。她不算极美却也还算清丽。我对着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只不过在菟丝看来，我这笑容大概就十分诡异了吧。

大约是习惯了我这脾性，菟丝也并未十分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拿着梳子继续帮我梳头。我看着镜中菟丝拿着梳子的手，暗暗地叹了口气。

这菟丝和女萝本是凡间的姐妹，因缘际会之下才为我所收。那时我才晋为度厄星君，刚到任五日。那日晚间因身为四值功曹值年神的父亲醉酒无法值年我便又替父亲下了趟凡间。在路过一城外的树林时，看到一个小姑娘被冤魂给缠上了，一时没忍住便出手救了她。谁知这小姑娘居然不让我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非要拉着我去救她生了病的姐姐。我本想捏个飞天诀一走了之，又怕引起过路仙友的注意徒惹是非。本着积德行善攒修为的心态和我度厄星君度人解厄的职业操守，本星君就去给她姐姐看了病。

哪知她的姐姐居然是黄承乙那个不着调的家伙的相好！黄承乙这家伙不知何时下凡救了她，从此她便情根深种。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他俩分开了，而这小丫头的姐姐又想念他的情郎想念地厉害，于是今夜设计将我拦下只为见她的情人一面。至于为什么会找上我，个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冤家路窄。就凭本星君跟黄承乙的那破关系我没难为难为她俩便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不过平静下来时再想想：她二人也是可怜之人，又适逢我才晋为星君正缺心腹人手。而且，她们还有把柄在我手上，日后即便真有什么也好拿捏。经过这一番思量我便当做件好事收了她们在天枢宫做个小仙娥助我打理庶务，并分别赐名菟丝和女萝。

回忆至此，我收起心神来，继续看着镜中菟丝给我梳头的手。这才发现都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了居然才绾好了一边的发髻。心道这身为女子就是麻烦，梳个头都要这么久。

菟丝见我半晌也没说话，于是一边帮我梳头发一边道:“这天枢宫啊哪里都好，就是太冷清了。”

我心道可不是么，偌大的天枢宫就这么几个人儿。倒不是我脸面大，得玉帝给我拨了这么大一个宫殿。实在是职位特殊——身为南斗六星君只能在这南斗六星辰的位置上建宫殿。这南斗六宫，除了我这度厄星君的天枢宫，便是大公主司命星君的天府宫，司禄星君的天相宫，延寿星君的天梁宫，六公主益算星君的天同宫，七公主上升星君的天机宫。按照资历，本星君排行老五。想来父亲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与北斗七星君，东斗五星君，西斗四星君和中斗三星君一样，我们在每月的初一、十五要去星月宫太阴星君处述职。平日里每日巳初、酉初各点卯一次，并将前一日要紧的事务呈递上去即可。

(点卯本是指每日里在卯时点名一次，但由于各位星君及其他一些仙友平日里无甚要紧事务，便改为每日巳时酉时各点卯一次。酉时点过卯便可结束工作。此处只是因袭“点卯”的叫法。)

我瞄了菟丝一眼戏谑道:“怎么？要不要我再去凡间给你找几个好姐姐好妹妹，或是好哥哥好弟弟呢？”

“星君你说什么呢，没个正形！”菟丝含嗔带怒道。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眼瞅着头发已经梳得差不多了。见状我收起嬉笑脸，正色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顽了，快帮我打理吧，我还赶着去星月宫述职呢。”

菟丝闻声应是。

我抚了抚菟丝刚给我梳好的百合髻，满意的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再次转过身时，菟丝已经传唤了小丫头碧落、碧水、碧池、碧叶进来了。

我一面由着她们给我捯饬，一面道:“我记得今日是十五，也就是到星月宫述职的日子吧？”站在一旁殷勤地帮忙递毛巾的碧池笑道:“正是呢星君，咱们几个昨夜还担心星君安置地太晚将此事给忘了呢。”

菟丝白了碧池一眼厉声道:“星君几时安置几时歇息几时轮到你来干涉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少有非分之想！在天枢宫跟了星君这么久，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吗！我看你是心比天高，估计咱这小小的天枢宫都容不下你吧！下去！”

闻言碧池带着哭腔道了声“是”便跑了出去。

接着菟丝又转向我，柔声道:“星君，您可得快点了，这眼看就要辰初了，您这妆容还没打理，衣裳也没有打理。再不快着点到时候迟了瞧您怎么办！”

菟丝这小丫头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在天枢宫呆了也有一百年了这脾气却是不减反增，她这样的脾性现如今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指不定要给我惹什么祸事呢……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仗着我对她的信任罢了。说来这事也怪我，当年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收了他们姐妹俩，如今想来那时还是鲁莽了，在并未摸清底细的情况下便收了她们，幸而没有惹来什么祸事。但如今没有，谁又能知晓往后会不会呢。我记得那时她刚入天宫时大哭大闹非要回凡间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平息了。难道她如今这般仍是心有怨气不成？

思及此我便略有不耐地说道:“哪里就会迟了呢，待会本星君驾云跑快点儿不就是了。你又何必跟碧池那个小丫头较劲呢，她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非要说错的话无非也就是急功近利罢了，若说急功近利，这天庭之中又有几个人不是急功近利的呢？况且碧池是自我入住天枢宫以来便跟着我的，你就算不给她面子，难道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吗！”

闻言菟丝变了脸色：“星君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虽然咱们天枢宫离天宫远但也毕竟还在天界管制范围内，您就算生气说话也该注意下分寸，这要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可怎么得了！菟丝知错就是了，还望星君消消气。”

我叹了口气道:“罢了，快去把衣裳拿来吧。”

菟丝问道:“星君今日要穿什么。”

“你看着办吧。”我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支簪子胡乱戳到头上心不在焉地说。

菟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头上的发簪，转身拿了茶白色的中衣、襦裙和一套天蚕丝制的晓风拂柳枝的青色褙子来。随后菟丝把那襦裙和褙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碧落，先帮我整理了一下，又伺候我将中衣、襦裙和褙子穿上。这才扶我坐下帮我上妆。

待一切都打点好了，我这才打发人去唤了女萝来同我随行去星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