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中秋宫宴,在很多人的眼中都好似罩了一层薄纱,给人的感觉朦朦胧胧的。
明明从不出府赴宴的神武家女眷出现在了中秋宫宴上,可皇帝开席至今却半点儿不曾把目光分在神武家一众妇孺身上,反而先打压了皇后及薛丞相一派,后又抬举了风贵妃及其母家。
即便如此,却仍旧有人觉得,神武家人在此,必有深意,联想到皇帝越发不加掩饰的心思,还有出征在外的神武将军。
不少人都在心底暗自腹诽,是不是皇帝已经耐不住心思今日就要从其妻儿身上开始动手了,有些人这么想了,随后却忍不住摇头失笑,自己否定了,边关未定,皇帝必不会拿百姓开玩笑。
君心难测这四字渊源甚久,却说的极为恳切,皇帝手中明明握着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每每总会被这样或那样的事儿掣肘,亦或是被这个或者那个人制衡。
独揽大权,让一国成为一个君主的一言堂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良玉眼中的北帝,刚愎自用,自私自利,薄情寡义,没有半点儿明主该有的气度。
良玉与他接触不多都能窥其一二,为他做事那么多年的臣子又哪里不知他真正性情?终究逃不过权利二字罢了,名利两者,牵扯了太多,便是你独善其身不为名利,你之亲人后辈却又无法摆脱。
薛丞相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垂下眼皮遮下了眼中的复杂之色,当初若非嫡亲的宝贝女儿嫁于她为正室,薛家也不会力保他坐稳太子之位登基大宝。
这些多年下来,薛家身居高位难免壮大,却也一直规矩安分,一心为北域为万民为社稷不曾有半点私心,便是他也未曾料到,这倾覆来的这样快,闭了闭眼,这个百官称颂的儒相唇边不免带了几分苦涩。
凤皇贵妃归位,原本就娇艳欲滴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凤文白也领着家里老小回了席位上,大殿里除了那若有似无的靡靡鼓乐声,便只有一众人朝着凤家还有凤皇贵妃贺喜的声音。
良玉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缠绕在对面的广柱周围,偶尔与少年四目相对,眼中的笑意总会多上几分真诚,直到那高台上的皇帝再次开口,良玉脸上的表情方才如潮水一般退却
“今日中秋,月如圆盘,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咱们出征的将士们却为了北域舍弃了这份温暖,神武将军常年戍守边境,家里只余妇孺老小,今日朕特意请了神武夫人一家入宫,也是想给神武夫人瞧瞧热闹。”
那高位上的皇帝口口称称都是神武夫人,当真是不能再尊崇客气了,良玉偏了偏头,就见“将军夫人”盈盈弱弱的起身,良玉半扶半搀着与她一同行了礼,
“承蒙陛下厚爱,臣妇愧不敢领受,神武之所以姓神武,便要担起这姓氏的重担,戍守边境,为君,为国,亦为民。
私人小家哪比的固守山河来的重要,虽是中秋,但臣妇不觉孤单,夫君在外平安,家中孩儿孝顺,已是臣妇最大的祈愿了.....”
良玉忍不住勾了勾唇,偏头望去,就见一侧几个小的也跟着垂首恭敬行礼,唯有凤涟娇慢了一步,不尴不尬的坐在那有些清冷的一隅。
“将军夫人”这话说的漂亮极了,不少缩在角落里的武将都在心里叫好,当今皇帝自视甚高,自登基重文轻武不说,还要拔除神武家。
他们这些武将哪个没受过神武家照拂,也只有那么几个被皇帝一手亲自提拔的不与他们一致,却也不见得就愿看着神武家就这么没了。
如今这一向身子柔弱的将军夫人说出这般漂亮又诛心的话,让这些武将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开怀,不管如何,这昭昭忠心说予天下人听听,那也是应该的,也好教有些人知道知道,人言可畏。
那高座上的皇帝也没料到一向以温婉良善这等美名传扬,并且一直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柳氏会在这等情形下说出这话。
他有一瞬的愣神,随后却笑了,只是开怀的笑容与他黝黑不见底的眸子行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他这个人城府极深。
皇帝本人却不觉得,他只觉得他态度已经足够客气和善“朕相信,夫人之所求,漫天神佛必会予你回应的....”
“臣妇也这么相信”“将军夫人”半垂着眼以示恭敬,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她唇角从容的笑却给她添了几分从容笃定
“臣妇体弱,怕有碍观瞻,陛下之圣眷臣妇感念在心,不知陛下可否容许臣妇带着一家先行离席?”
若说方才皇帝还只是有些意外的话,那么现下他望着“将军夫人”的目光便多了些难测的深意
“夫人身子不好,却还要受路途颠簸,是朕思虑不周,自然可以回府修养,只是这凤氏却是皇贵妃惦念,这才一道前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话问的就有意思了,良玉勾了勾唇,抖了抖已经空荡荡的袖兜,敛了眸子,用密而长的羽睫遮住了眼中的寒意,用手指在桌上点了三下,两短一长,这是她们先前商议好的其中一条。
是以,不论是高座上的皇帝,还是底下的文武百官,都看见了“将军夫人”那有些难言的表情,凤涟娇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表情,在看见“将军夫人”脸色的时候,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只见“将军夫人”在良玉的搀扶下虚虚的福了福身,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面色便比方才又白了几分,高坐上的皇帝刚要出口让座,就听“将军夫人”道
“即是陛下相问,臣妇虽有启齿,却还要据实相告,不瞒陛下,凤氏如今虽然仍旧住在府里,但却已经非是神武家的侧室了。”
众人闻言顿时哗然,“将军夫人”却还用她那虚缓却依旧温婉的语调道“月前将军回府,因一些事,便予了凤氏一纸和离书和金银财宝若干,但又因钧柏和怜汐这一双儿女不舍,这才商议,待过了中秋再行搬离....”
说着,“神武夫人”脚步虚浮的在良玉的半搀半倚离开席位,站在高阶之下深深一礼“本是家事,却污了陛下圣听,臣妇,恳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