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他所有亲切的提问都只是循循善诱的引子,你所有真心的回答都会变成哑口无言的武器。
准确的第一次这样的经历已经不再记得了。
想得起来的记忆里,最远处便是小升初的毕业考试前不久的时候。
童谣读书早,念小五的时候也才十岁。有一天放学回到家,童书国问她,“今天在学校开不开心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呀?”
她兴高采烈地翻出书包里的草稿本,“爸爸,你看!我和同学今天写了一首诗哦!”
“是吗?!我姑娘这么棒吗?给爸爸看看。”
听到被表扬的童谣更加开心了,骄傲地指着诗说,“对啊!还是藏头诗哦!你看前面一行字!”
“真的诶!是‘天冷加衣,小心感冒’。”
童书国说着还抱起童谣举了起来,“哈哈!我家的姑娘好厉害啊!”
那时的童谣也在爸爸的怀里乐陶陶地“咯咯”笑着。
毕业考试成绩出来后,她如愿考上了一直想去那所的市重点。
但意料之外的是没有进入被录取的年级前十。
北城三中有个特点就是每年新入学的前十名都可以进入学校主办的课外补习小班。
课外补习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是学校的小班是多年级混合授课的,当时正在念初二的杨子昂也在里面。
而且参加小班后只要三年小考都合格可以直升本校高中部的实验班。
所以在开学第一天知道掉班后,童谣难过了一整天。
放学后的她回到家,本来想告诉她爸妈这件事。
可是童书国和宋惠文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两人都坐在客厅不说话。
她只好故作轻松地安慰他们,“爸妈,你们放心,就算不能直升,我也一定会考上高中部实验班的。”
谁知童书国却突然发起脾气说,“你的眼睛就只能看到这么远吗?!不说中考又要费多少神,直升实验班的重点大学录取率是百分之百你知道?!”
“你看你一次机会没抓住得多承担多少风险!”
“你说你是不是成绩稍微好点就嘚瑟!还写诗?你觉得你写的诗真的很好?!”
“成天就只知道把时间浪费在一些垃圾事情上!”
当时的她不懂,就当她没考进小班是她错了,可是这件事和写诗有关系吗?
何况当时她把诗给他看的时候,是他夸说写的很好的啊!
后来的童谣便明白了,不是诗写得不好,也不是写诗和没有考进年级前十有什么关系。
是童书国在她真心地分享她和同学们的趣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垃圾”两个字。
之所以没有直接说垃圾,反倒还夸赞,是因为他虚伪。虚伪到指出他本质上讨厌的事情,都还要给自己一个由头,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样,在他自己心中,他伟大光辉又有趣的好父亲形象才得以存续。
“一个你,一个周婉言,整天混在一起!混得两个人都不结婚!你们还都和童书秀关系好,她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这都是结第几道婚了?!也不知羞耻!”
“小姑怎么了?!婉言又怎么了?您又知道她们现在过得就不好不幸福?她们做好了自己的事,没妨害别人就够了!人人都要像你们这样就幸福?你们又真的幸福吗?!”
童谣问出最后一句的话的时候,看见了宋惠文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伤心神色,那神色让她心脏也抽了一下。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
童书国却继续吼道,“那你做好你自己的事了吗?!别人像你这个年纪晋了副高的哪个不是积极担任单位的行政职务!你一天到晚在做什么?!”
不管我一天到晚在做什么,我至少没有你这么虚伪!这句话童谣没有说出口。
“妈,我回去了。”
她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开门出去了。
刚走到楼下,宋惠文在后面追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红包。
“下个月你小姑结婚,你爸肯定是不会去,你就把我们两的份子钱带去吧。”
“小姑说了,这次婚礼不收份子钱。”
初高中的童谣偶尔会幻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爸,她们家里只有她和她妈两个人,她也许会过得很幸福。
因为只要离开了童书国,宋惠文简直就是一个理想的母亲。
她对童谣,一直就像朋友一样,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感情生活,她都交给她自己做主。有开心的事会兴奋地和她分享,遇到困难也会偶尔向她咨询意见。
可是只要童书国在,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脑子如同被糊住,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
童谣真的无论经历多少遍都不理解。
此刻她问,“妈,刚才在楼上,爸爸那样说,你为什么还要帮腔?”
“那你要妈妈怎么样?妈妈跟你爸吵架就是你最想看到的是不是?你就巴不得我们离婚就好了是吗?”
宋惠文一张口,童谣就发现自己又犯了这么多年一直改正不了的错误。
她不该又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明明知道回答一定又是这样一串荒唐的反问,她为什么又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谣谣,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回来都和他吵架。这样吵得人蛮心寒咧。”
心寒?谁心寒?爸爸心寒吗?“妈,你上去吧,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童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默默祈祷杨子昂会在家。
可到家后,迎接她的果然是一片漆黑的楼上楼下,是她想得太多了,杨子昂怎么会在家呢,他在拍夜戏啊。
她洗了个澡无力地瘫在床上,想着为什么普世观念都要强调父爱母爱有多伟大,却绝口不提孩子对父母的爱呢?
如果是在极限情况下,父母可以为孩子舍弃生命,难道孩子就不可以吗?
更何况真实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极限情况,都是一点一滴的日常罢了。
但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里,多得是父母责骂孩子的时候口不择言,孩子反驳时却连分明就是客观事实的伤痛也不舍得拿来伤害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