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王府数月,我进宫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先前在临都盛传的悍勇之名,陛下也无暇要求我,九皇府能相安无事已是喜闻乐见了。
祭香这日,我再踏进宫墙内,仍是觉得四方围墙圈起的宫殿恍如牢笼,阴森压抑。
我和江渊一同向陛下皇后请安之后,便各自分开跟着长长的队伍前往神殿祭香。
未近神殿,远远已可见高耸入云的尖穹。
这神殿不似大临朝方方正正的建筑,神殿穹顶是圆弧形,据说这造顶的石料称作琉璃,白日光射下来,便在神殿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踏进殿中,四周全是金丝楠木造的隔架,直抵穹顶,显得古朴庄重。隔架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其中一数十尺高的隔架中立着一位白玉打造的衣袂飘然的仙人,陛下便是率皇亲百官向仙人祭香。
我打量仙人片刻,目光便开始在隔架上流转,搜寻雪昙的踪影。最后在一处极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殿中唯一的植物,果然如书宁训所说,花瓣通体雪白,泛着淡淡的光影,很是好看。神奇的是玉盆里堆的并非土壤而是冰块,之后我和书宁训提起,才知这花盆里的冰块每一日都会有人更换,位子虽然不起眼,倒是养的珍贵。
祭香很快就结束,众人齐齐从神殿退出,折回之时,我刚好会经过雪昙旁边,眸光一转,快走到雪昙跟前时我作势往前一摔,左手“无意”的正要攀上雪昙,谁想就在触及那透如冰晶的花瓣时,手掌忽然被人握住。
江渊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撑着我左手:“九皇妃怎么不当心些,这架上都是稀世珍宝,摔坏了可是要问罪的。”
我心里咯噔一跳,早把江渊骂了一百遍。
他分明在前边走得好好的,怎突然折返?
闻声,陛下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发生何事?”
江渊从容道:“九皇妃走得急了,险些摔了一跤。”
一件小事而已,陛下很快不放在心上。
可离宫回府时,江渊和我在马车上并排而坐,却忽然问道:“你为何要打雪昙的主意?”
我故作疑惑:“雪昙?你说的是神殿里供着的那株花儿吗?”
江渊冷哼一声:“别装无知,一进神殿你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雪昙。”
原来早就盯着我了。我唇角微微弯起,也不跟他争辩,只笑道:“殿下何时起这么关心我了?敢情从头到尾殿下都瞧着我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一怔,他偏过头看我,被我问住。
我立即向他挪了挪,低声问:“不过今日我若真是不小心碰掉了雪昙几瓣花瓣,当真会被问罪?会多严重?杖刑?入狱?还是……”
问到此,忽然发觉他耳根泛红,我大笑出声,这下他竟脸也红了,瞪了我一眼:“你尽管试试。”
我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反倒顺下去问:“那我们何时还去神殿?”
他沉默。
我凑近了再问,他仍不理我。
马车很快停在了九皇府外,我缩回脑袋:“不说罢了,还以为我非得赖着你问不成,我可以问书宁训,可以问许多人,再不济我去问二殿下,他看起来比你好相处多了,今日我向皇后请安时差点出糗,你不为我周旋,还是二殿下替我说了好话。”说着正要起身下车,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我不明所以的回头。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你费尽心机要拿雪昙,到底有何目的?”
“听说雪昙可治百病,我自从来了大临水土不服,头疼,心气不顺,加上之前被推入冰凉的池水里,身子骨难受得很,我怕自己快死了,想着吃雪昙煮的药保命。”我眼都不眨一下,顺带翻翻旧账。
他仍未松手,抬眼看我:“想拿雪昙花瓣有何难,你是堂堂九皇妃,待巡访回都,我带你去取几瓣。”
这么简单?我愕然之际,忽然间对他多了半分好感。
早说嘛。
我厚着脸皮坐回他身旁,就由他这么握着手腕:“那到时能不能给我九瓣?”
“为何是九瓣?”
“一瓣可救命一次,九瓣可救九次,若我有九瓣,我便如猫有九命,多神气。”
他白我一眼,松了手:“你是人,不是猫。”
我讨好的扯了扯他袖子:“殿下就好人做到底。”
不过随口一说,也不指望真能从百年生九朵的雪昙取下九瓣花瓣来,谁知他却应了我,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我欢喜不已,对接下来两月的共处忽然间少了几分反感。
翌日清晨,南巡圣驾从御直门离都,犹如长龙般蜿蜒饶了几条街巷。
因起得早,我坐在马车里直打哈欠,后来困得不行,脑袋靠在车壁上,沉沉睡去。
江渊端坐在我身旁,或许是看我睡的难受,勉为其难的让出自己肩膀,扳过我的脑袋轻轻放在肩头。
睡的正迷糊,马车骤然颠簸,我整个人向前摔去,睁眼那时以为自己将狠狠磕在车壁上,谁想最后一刻江渊却伸手护住了我,让我的脑袋免遭一难。
然而他的手却被撞出了个红印子。
为感谢他出手相救,我伸手替他揉了揉掌心。眯了眯眼问道:“到哪儿了?”
江渊别过头避开我的目光,自若道:“已进了落州。”
我之后掀了车帘往外看,日头明晃晃的,已是午后,我揉了揉肚子,正想说这路途困乏交加。行至落州的圣驾忽就停了下来,说要停两个时辰休整。
主要是此次除了叶妃随驾,还有一位怀胎六月的昀嫔。听说是叶妃怎么也不放心将昀嫔留在宫里,非要亲自照顾陛下未出世的孩子。而昀嫔一向也是由叶妃在照顾,且照顾得极好,陛下便应了。
这样一来,圣驾慢慢悠悠南下。我一向急性子,走了几日觉得无趣,加上又不能独自离开四处去逛逛,很快就对南巡失了兴趣。
每每停驻歇息,闲来无事,江渊又自有事忙,我就拉着锦眉和近身侍奉的几个侍女八卦。
可自打我在王府里给张慎仪立了威,府中的下人早已对我心存敬畏,此次随行的几个侍女一向也不怎么亲近玦央殿,说是八卦,倒更象是审问,问一句答一句。
我问的烦了,觉得聊天也不能解乏。便起身撇了锦眉独自在今日落脚的院子里走走。
初秋清凉的风,不似夏闷热,也不似冬的寒,吹得人极舒坦。
可惜了这好天气,哪儿也不能去。跟在陛下身边处处谨慎,还不如待在九皇府来的自在,至少在九皇府除了江渊没人能管我。
我沿着花园里的荷花池转悠,随手捡了草丛里的断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池子里的水。心里想着还要四五日后才能到商州,那这四五日里要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沉思间,对面徐徐走来一行人。
我抬头看了一眼,赶忙侧身行礼。
是叶妃和昀嫔。
她们自然也看到了我,叶妃笑容和蔼:“九皇妃怎独自在此?身边的人没有好好侍奉?”
我扔了手里的树枝,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恨不得叶妃只当没看我,虽见过她许多次,也知她待我和善,可我实在是不善于跟后妃打交道。
叶妃却象是找到了独处的机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问我,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这几日睡的可好?”
睡的当然不好,我此次出行被迫和江渊共处一室,江渊占了床榻,我就只能睡地上。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挺好。”
叶妃眉目里忽然多了分暧昧不明的笑意:“本宫可盼着九皇妃快赶上昀嫔,给本宫生个孙外甥。”
昀嫔闻言一笑:“娘娘哪里的话,九皇妃福气必是在臣妾之上。”
我怔了一怔,我和江渊……压根就没到那地步。
妃嫔们的客套话我实在学不来,只好干笑两声。
不知为何,叶妃忽然伤怀:“若姐姐还在,看到渊儿大婚娶了王妃不知该多开心,可惜,姐姐是看不到九皇妃为渊儿开枝散叶那一天了。”
“怜贵妃在天有灵,必定是时时刻刻庇佑九殿下,娘娘不要伤心。”昀嫔宽慰道。
我心中嗤笑,别说是已逝的怜贵妃,就算是在世的我也未必看得到那一天。我可压根就没想过给江渊开枝散叶。
叶妃提起怜贵妃难掩伤心,絮絮叨叨又提了些怜贵妃的事。我才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对江渊生母是这样陌生,怜贵妃离世一年,却像走了半世,提及她的人很少,所以我对于怜贵妃的认知便停留在了被轼王毒杀的案件里。
余晖渐渐席卷天幕,昀嫔站久了觉得身子乏,这才和叶妃回了,我仿佛得了大赦,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