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海水里泡了许久,我没被淹死,反倒着了寒。连续两日整个人烧的浑浑噩噩,意识模糊。
江渊倒是没事。
我醒后得知,江渊当时所乘的游船被人动了手脚,负责游船的人声称监管不力,但确实不知此事,不过也已被罢官处置,而当天夜里,掌船人的住处被一把大火吞噬,这一下,死无对证。在大临,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对九殿下三番两次下杀手,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证据。
这桩在瑶川使臣跟前发生的案子,不仅关系大临九殿下安危,也关系着瑶川公主的安危,瑶川使臣向陛下进言后,陛下大怒,命辅臣调查此事,一时间,又是满城风雨。
一面感叹着江渊到哪儿都引起血雨腥风,我终于好转了些。
锦眉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清粥到跟前,这两日里她不知在我耳边叨叨了多少次,总怪自己当夜没有陪着我。可我知道,那一日宴请瑶川使臣,依照锦眉的身份,并不能随我入席。
所以我也劝她多次,此事是天注定。躲不掉。
我半倚在榻上,看着锦眉手里的清粥,却是一点胃口没有:“我想吃辣的,酸的,咸的,就是不想吃淡的。”
“郡主,你病才刚好,太医说了饮食要清淡。”
“我不吃。”我惯用这招对付锦眉,果然,她很快就心软:“那我给你做一道糖醋鱼。但是粥也得喝。”
我得逞后笑颜逐开,张口就应下。
可锦眉才转身,就看到江渊走了进来。
“太医说的话也不当一回事?你是如何照顾王妃的?”
锦眉应了声“知罪。”
我急的跳起:“与她无关,是我吃了好几日清粥,感觉肠子都要被刮出来了。”
江渊屏退锦眉,竟亲自端起那一碗清粥,拿了勺子舀了一小勺递到我嘴边。
我偏头抗议。
他居然很有耐心,端着清粥未动:“你不好好养病,来商州十数日,就打算在行宫躺着吗?”
我回头看他,眼中疑惑。
他道:“等你病好得差不多,我带你在商州四处转转。”
不等他再劝,我张嘴就把那一勺粥吞进腹中,看江渊怔了一怔,索性自己拿过碗仰头把粥喝了精光,末了道:“我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走走罢。”
他唇角拂起一丝笑意,颔首应了。
但等真正出了门,看着身后浩浩荡荡跟着的侍卫,我瞬间就没了兴致。
眼见我垂头丧气,江渊不明所以:“怎么?你还是喜欢躺在行宫里。”
“这么一群人跟着有什么意思?”所行之处,人人避开,想到街上买个有趣的物件,店铺四周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店家也被这阵势吓得手脚哆嗦,我白了江渊一眼,“殿下金贵之躯,还是别出门了。”
江渊气结。
我折身回去。
“李长郁。”他在身后喝道,我头也不回。
“李长郁。你别得寸进尺。”片刻,他追上来拦住我。
我仰着脖子瞥了他一眼,长篇大论的教训起他来:“你长这么大,独自出过远门吗?独自穿街过巷,独自下馆子吃饭喝酒吗?你一定没做过,你是皇子,大临堂堂的九殿下,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人在身边随时等候你吩咐才是,所以你这才觉得我是得寸进尺。”
谁知江渊丝毫未把我的话放心上:“你忘了前些日子游船出事,忘了有些人时时刻刻想要取我性命?”
我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郁闷间,江渊却从陆免手里夺了佩剑,下令道:“你们回去吧。”
我诧异的看着他。
陆免大约也是同样的表情。
他笑一声:“我倒想看看,大临能伤我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究竟有几个。”
陆免还要劝,被他拦下。
随后拽过我便穿入了街巷。
他握着我的手腕,坚定的如同那一晚在船上,我拉着他跳入水中一般。
因为我当时确信可以护着他,不会让他沉向茫茫大海。
此刻的他也是如此想吗?
我心恍如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繁华热闹的坊市掩去。
戏楼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曲声,我和他转了一大圈,把刚拿到手的冰糖葫芦随手递给他,问他拿钱:“商州戏盛名于世,我们去听一曲如何?”
江渊没接过那串火红的果子,转身踏进戏楼。
已疯玩一整天,也不差这一出戏了。
从戏楼出来后已是傍晚,灯火初上,整座城池更显热闹。灯火沿着街巷,一路延伸到临海的听海楼。我顺着视线远远看见耸入天阙的楼宇,心血来潮:“不如再去听海楼转转?听说里头的晏湖醋鱼乃是大临十大美食之一。”
江渊伸手把我的脑袋掰回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
我诧异的看着满街人群:“哪里晚了,这才正开始热闹。”
他翻手捉住我手腕,压根就没给我机会,不由分说的领着我往行宫的方向走。我挣脱无果,便放弃了,可半路路过一个卖小瓷人的摊子,又挪不动脚步。小瓷人虽只有半只手掌大小,但胖乎乎的脸霎是可爱,手艺人此时正拿了笔当街给小瓷人添颜色,我死死拽着江渊凑过来看,发现每一个小瓷人的神情都不一样,当即来了兴致,找了一个咧嘴畅笑但还未上颜色的小瓷人,问手艺人:“能把它的衣裙画成我身上的样子吗?”
手艺人笔尖停顿,抬头看我一眼,很快笑道:“自然可以。”末了便把手中的活放下,从我手里接过才选好的小瓷人。
这时,江渊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在摊子上翻了翻,挑了一个面无表情的:“我也一样。”
我恍如见到了闻所未闻的奇事,睁大眼睛看着他:“殿……你竟然也喜欢这东西?”
他淡淡道:“我出的钱,你管我买什么。”
我撇嘴,得罪不起金主,只好管住自己的嘴。
手艺人手法娴熟,很快就对着两人把小瓷人画好,各用红绳串了一端打了个结,一并递给我。
江渊付了钱,从我手里把自己那只拿过。
我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小瓷人,看得不亦乐乎时,忽然伸来一只手把小瓷人夺走,我措不及防,正想破口大骂,他便把自己的那一只送到我手里:“我这只画的太丑,你比较适合拿丑的。”
这叫什么道理?
我郁闷不已,想从他手里把自己那一只夺回来。可他把手高举,我根本够不到。
“我为何要拿你的,我不要。你要喜欢你再买就是干嘛抢我的。”
“我出的钱,我说了算。”他迈步走开,对我的愤怒恍若未闻。
回行宫的一路上,我几番寻机想动手抢,都因他闪避太快,无果。
眼看快回到行宫,我立即背过身要拦住他,身后却急匆匆行来一人,避之不及撞在一起,我肩膀被撞得生疼,正要骂人,回过头看时却觉得此人很是眼熟。
这人身后方向不远处便是行宫的西楚门,他象是刚给行宫送东西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他颔首道了歉急着要走。
我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孔,惊喝道:“站住!”
灯火遮了那人半边面孔,江渊看得不清。
问道:“你认识?”
我疾步追过去:“是掌船人!”
我闪身掠去,就在拦下掌船人的瞬间,对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在我跟前挥了一下,我侧身避开,掌船人便趁此逃脱。江渊追了上来,手中佩剑脱鞘而出,雷霆般刺在掌船人脚下封住他的去路。可就在他即将上前与掌船人交手时,掌船人却将刀柄一转,瞬间弹射几枚暗器。我下意识迎上前想把江渊拽开,几丈于我不过须臾,可在推开他刹那,暗器从我面前划过,迅速在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江渊大惊失色。
赶来查看我伤口时,掌船人已消失无影踪了。
我这时才感到疼,指腹轻轻碰了碰伤口,想到这伤口万一在脸上留下痕迹,立即着急大哭。
他将我打横抱起,冲进行宫寻太医。
等到太医查看了伤口,此事也就惊动了陛下。但江渊却只回秉我的伤是意外所致,对掌船人只字未提。
待人都散了,他才回到内室,把锦眉也屏退后,坐在榻边小心翼翼捧着我的脑袋查看伤情。伤口自右脸颚骨向耳后延伸,此时已被太医包扎好。
我泪眼婆娑:“我的脸上会不会落下疤痕?今后还怎么见人。”
他用指腹替我拭泪:“太医已说,伤口不是很深,数月便能消退,不会落疤。”
“他万一是在骗人。”
“太医怎会骗人,那是欺君。”他轻声宽慰,“就算你脸上有十道疤,也是九皇妃之尊,有何见不得人。”
我不由想到十道疤横亘脸颊的样子,更吓得魂飞魄散:“若脸上有十道疤那我就不活了。”
他蓦然正言厉色:“既然知道害怕,方才为何还扑上来。”
我哽咽着,我哪知我为何扑上去,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转念想到他竟训斥我,一时无比委屈:“还不是因你,那暗器冲你眉心而来,你若被暗器重伤,不死也残,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要守活寡。”
他脸色一白,我以为他又要训我,谁想他终是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坐了片刻,他才又道:“今夜掌船人的事,万不可对别人提起。”
我疑惑不解:“为何不提,应该要彻查。”
江渊神色凛然:“掌船人早在沉船当夜便被火烧成了一具焦尸,今夜骤然现身,显然蹊跷,但他今夜同我们照面交手,只怕等不到派人彻查,他们早就有了对策。并且,他方才是从行宫离开的。”
我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难道这次的案子,与行宫中的人有关?并……并非轼王所为……”
原来江渊已是四面仇敌?
想对付他的远不止是轼王?
他颔首,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