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江非子      更新:2019-08-16 05:19      字数:3343

转过几条街,数间热闹的酒肆豁然出现眼前。

大临废了前朝宵禁,夜晚集市可谓是热闹无比。

江昀领着我去了其中一间相对隐蔽的酒肆,足足又是拐了好几道弯。

掌柜的看见江昀,二话不说把二层的雅间腾出来,江昀却道:“今日就不必去雅间了,就在内堂。”

江昀所说的内堂,指的是二层雅间外的厅室,摆着十数张桌椅。

今夜,一整层都留给了他。

而护卫和锦眉虽说也一同来,但都坐得远远的。而我和江昀坐在临河的位子,他们看得到我们,却无法听到我们谈话,像是独处,却又不算独处。

掌柜上了花酿各几两,并说道:“姑娘们都喜欢喝花酿,味甘不烈。”

我尝了尝,有桂花的、桃花的、茉莉的、牡丹的,品种繁多,我一尝就止不住,止不住便隐隐有了醉意。

我看着江昀喝那一坛子烈酒,怎么也喝不醉,何以我才小饮数盏,就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了呢?

我笑了笑:“二公子喝的是什么,我也想尝尝。”

他命掌柜新送来杯盏和酒,亲自倒给我:“陈年老酒。只可浅尝一口,你怕是喝不了这般烈。”

我轻抿一口,果然醇烈。一小口酒从喉咙进入五脏六腑,令血液都沸腾起来。我实在有些晕了,让掌柜又送了下酒菜,填了几口入腹这才好些,我和江昀聊天,从天南聊到地北。他跟我说他去过的北漠南疆是什么样子,我跟他提起他没去过的瑶川是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想家了。”

虽然兄长平日懒得管我,可就是因为他不拘着我,我反而乐得自在。

哪有大临做了九皇妃后这样多的规矩。

可江昀却道:“是九弟欺负你了?”

我点头。

他问为何。我不说话,他又道:“是因沈小姐?”

我想了想,点头。其实也不全是她。可我不想解释。

谁料江昀道:“还记得前几日,九弟说要娶沈小姐做侧妃,中书令不同意,九弟恼怒之下便直接去父皇那儿请了旨意,父皇本还犹豫,差人去问情况,谁想沈小姐死活闹着要跟九弟走,父皇这才下了旨,不过因为沈夫人才过世,这礼也就免去了,倒是九弟和沈小姐,两人为了在一起,什么也不顾,闹的临都人尽皆知。”

他知道得这般清楚,我在九皇府半点消息也无。

原来在临都,所有人都知道江渊喜欢沈小姐,喜欢到不顾一切。

我看着江昀,眼前的他,不知为何变成两个,脱口问道:“二殿下为何同我说这些?”

他的神情我看得不真切,不知他在笑还是冷了脸,只听他继续道:“九弟去年为了慕禾姑娘,到金州住上半年都不回临都,若不是父皇下旨命他回来娶你,他此时也许还在金州待着,只不过一年,又为沈小姐这样闹,这样的情况只怕将来还会有,九皇妃若每次都借酒消愁,这愁怕也是消不完了。”

紧闭的窗外有风呼啸而过。

我却被这风声吓了个激灵,清醒几分。

是啊,那时在金州遇上江渊,他就是为了慕禾姑娘去的,后来在临都遇上他时,他是被迫回来娶我的。

我难过至深便只能笑:“我已是九皇妃,除了借酒消愁我能如何?”

江昀声音低沉:“九皇妃是对九弟动了心?”

他问得这样直白,我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牵动着,连否认也不能。

我不答,重新倒了一盏烈酒,一饮而尽。

真是痛快!我笑道:“大临的酒果然好!”

江昀旋即恢复笑意:“好也要适当,过头了就不好了。”他伸手把我跟前的酒拿走,我不让,一时也未多想便和他抢,当十指触到那双因为常年握兵器而长满粗茧的手时,才猛然缩手,他神情坦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显得我刻意疏远,出来喝酒,何必还这样拘束?

心中一定,不管不顾把酒夺回来:“二公子真小气,说好做东,连几杯酒也不让我喝。”

江昀含笑道:“酒太烈,给你换花酿。”

我抱着酒坛子:“为何要换,喝酒就要喝烈的才痛快,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话到此时,脑海里闪过沈裳伏在江渊怀中一幕,胸口发堵,便满杯饮尽,这才觉得胸中通畅了。

我不知我喝了多少,总之出了酒肆,眼前的路就似一条条蛇,弯来绕去的,绕的我头晕。

江昀亲自送我回去,但离王府大门还有几十步路时,他却停下,让锦眉扶着我回。

临走前,不知他说了一句什么,我头晕脑胀的没听清,倒是锦眉那一声厉喝我听清了,她说的是:“二殿下不可胡言。”江昀旦笑,也不再提,我和锦眉进了九皇府,才听见马蹄远去的声音。

我喝酒这事,全府的人当夜就都知道了。

可江渊直到翌日才知晓。

因为前一整夜他都守着沈裳,并无空理会我。

我晨时醒来脑子炸疼,锦眉生生灌了我一碗醒酒汤。我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但醉酒之后的记忆一段一段的,记不全。我问锦眉:“二殿下最后说了什么?”

锦眉很快答道:“什么也没说。”

可她目光躲闪,分明是不愿说。

我威逼恫吓半晌也无果,她最后几乎是恼了,蹙眉道:“郡主别再问了,二殿下真的没说什么!”话末扭头就走。我正想追出去问,谁料却被一个欣长的身形堵在了门口。

抬目看去,正是江渊。

我立即退后几步,他脸色一凛,欺身过来:“如何,二皇兄的酒好喝吗?”

他目中分明带着威胁,我没来由被他阴寒的眼神吓住,自然不敢答“好。”但我不言,更惹他恼火,他一个箭步上前捉住我,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更深夜静,你身为九皇妃竟出去和二殿下喝酒,你不避嫌,我还嫌害臊!”

我原还觉得自己理亏,可听得他这番话所有的愧意消失得无踪影。我怒道:“我光明正大的同二殿下喝酒避什么嫌?害什么臊?沈裳还未入府时,你与她郎情妾意时避嫌了吗?害臊了吗?”

臂上的力量一紧,我感觉手臂都要被他扭断,疼得一声低呼。

数日前的情意缠绵还历历在目。

他曾那般温柔的看着我,可现在他眼里只有愤怒和不满。好似恨不得掐死我。

我嗤笑道:“我并未是仗着你喜欢而纵容,你不管待我如何,我本性便如此,我厌恶大临的规矩,厌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觉得我失宠了很可怜的样子,我不再去管你究竟为何迫不得已要去迎娶一个怎样的女子,你也不要管我去同谁喝酒,下半辈子且还长着,我们互相容忍些!大家都好过!”

他每听一字,脸色更差一分,等我说完,他已是面色青白。

我只觉得眼前一暗,他已压过来,狠狠咬住我的唇。

旋即一丝血腥传入喉间,我推不开他,只得咬回去,待唇上见血他才退开,冷声道:“我不能容忍。但你得忍着。”

我怒目圆睁:“你简直霸道。”

他冷笑:“我就是霸道。”

“凭什么?”

“凭我是九殿下,凭你是我的九皇妃,夫为妻纲,你必须顺着我。”他讥笑道。

他总是这样自私,从我入府时不由分说将我视作敌人,好不容易能与他平和相处,甚至让我生了爱慕,可他不过短短数日,又把我的爱慕踩在地上践踏。

真令人恼火!

我想也不想,顺手从头上拔下簪子要朝他刺去,他这次早有防备,将我按到墙角,动弹不得。那簪子离他面庞仅有几寸。

他扯了扯唇角:“怎么,上次为了肖寻拿簪子刺我,这次不让你同二殿下喝酒,仍拿簪子刺我?”

“不。”我死死瞪着他,“这一次纯是我看你不顺眼。”

“因我坏了你的好事?一个肖寻不够,现在瞧上皇兄了?我若早知你瞧上的是皇兄我定不娶你,该成全你们才是。但现在已经晚了,你李长郁生是我的人,即便死了,也是九皇府的鬼。”他笑得越发轻蔑,“恐怕你下半辈子都得瞧我不顺眼了。”

他抽手轻易从我掌心将簪子拿走,旋即折成两段。

我见他手上青筋泛起,知他已是盛怒。

若是平日我一定不会再继续惹恼他。但今日不明不白被他讥讽一番,我心下也是怨忿,怒气冲头顾不上那么多:“我就是瞧上二殿下了,将来我与他喝酒的机会也多的是,恐怕你下半辈子也得瞧我不顺眼了。”

话音未落,耳边已有拳风闪过,只闻一声闷响,他拳已砸在墙上,我侧眼去看,发觉墙面被他捶得陷进去几分,心惊不已。不等我说话,他已沉声道:“好,好,可惜了你们苦命鸳鸯,这辈子都无法白头相守了。在外人面前你永远是九皇妃,还请九皇妃自重。”

我忍怒不言。

他又道:“你恨我拆散了你们罢。”

我恨道:“是。”却把下半句话压在舌下:你拆散了我和江渊,那个陪我逛商州城的江渊,那个在我陷入困境时告诉我有他在、让我别怕的江渊,那个温情脉脉待我的江渊。

他终于退后几步,冷冷看我半晌,蓦然冷笑,转身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