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公孙昱用自己的“愚蠢”,证明了他就是个不通战事、滥施仁爱的草包。
这三天时间里,他每次都积极出战,大清早地便来到汾河滩涂前线,然后雷打不动地开始起自己滑稽的表演。之后的情形,便是那些白波先锐,轻易冲散了公孙昱部下那四千余白波俘虏,然后又神勇地“击退”了两千名精悍的士卒。
当然,也有与第一次不同的事情发生,便是这几日那些白波先锐再也捡不到箭簇了:毕竟是战略物资,公孙昱一部就是再有钱,也不能那样挥霍。
当天边最后的一丝阴沉黑暗被光明驱散后,便迎来了新的一天。虽然这一天的寒风冻得人刺骨,但公孙昱营帐里的气氛却异常焦躁。
“主公!我们这些时日究竟在做什么?”吴匡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这人不算性格暴躁,但受不了刺激,而且受刺激之后比一般人还冲动。此时他来回在大帐里走动着,对着公孙昱叫嚷道:“主公,就算你神机妙算,做出这番举动必有深意,也当让我们知晓一番吧?”
可公孙昱这时候完全就像一个无赖一般,盘着腿坐在正位上,还打着哈欠:“有文雅和粗鄙的两种解释,叔父你想听哪一种?”
“不管哪一种,我只想听真话!”吴匡咆哮了起来,他身后那十四名曲侯见状,也一齐上前抱拳请求道:“请主公明言!”
“嗯,那好。”公孙昱拍拍嘴,困意没那么明显后,才继续说道:“文雅点说法,就是《鬼谷子》有云‘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尔等当明白智藏于阴,而事显于外。”
吴匡和这十四名曲侯都是接受过贾玑文学指导的,可惜那毕竟是个速成班,而且还因战事的关系时断时续。所以这番话他们一个个听得云山雾罩,登时就没了脾气。吴匡也不由老脸一红,尴尬说道:“主公,那我们还是听个粗鄙点的说法吧?”
“粗鄙点的啊粗鄙点的就是,我他娘的当然有想法儿,可惜就是不能告诉你们这些缺心眼儿的!若是全军人人都能得知其中利害,那还算什么他娘的秘密军机!”说完这句,公孙昱深深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已经离那手持羽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将之路,越来越远了。
想曾经,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儒将,可是,自从入了军营,就开始向粗鄙之将靠拢了。
想到这,公孙昱,不免有些戚戚然。
自己这么帅,这么英俊的脸蛋,明明就是儒将的标配嘛!
“可是,主公......”
一见公孙昱如今这般无赖,吴匡也想拿出当初的将痞德性,来跟公孙昱掰扯一番。可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看到正位上的公孙昱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庄严肃穆地缓缓站立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这几日背后议论公孙昱无武将之容的将领们非常吃惊。紧接着,公孙昱那肃杀的表情和严厉的语气,便令人喘不过气,使得这些将领都不由自主低着头听他训话。
“我知道这些天你们都很困惑,也很恼怒,没有关系,因为我也不喜欢如此憋屈。但此时河东几十万百姓,正处在白波贼寇肆虐的恐惧当中!诸位若只是想跟李傕郭汜一般,在战场挥霍一番血勇之气,死了赢个为国捐躯的名头,我并不阻拦。”
说到这里,公孙昱猛地拔出利剑,剑指营外,声若裂帛:“但若想凭借真正的一战,还河东百姓一个清平,给他们一丝安全,我恳请诸位再忍辱几日。相信我,到水落石出那一刻,必不会令诸位失望!”
看着帐中这些沉默的将领,公孙昱面上不由浮起了一抹无力和祈求,他深深向这些将领一礼,随后用极为诚挚、温和的口味结束了这次训话:“诸位,拜托了!”
众人们听到了这句话,都抬起头来,他们惊奇的发现,公孙昱的眼中竟似含着泪水。
什么都不用说了。
对于这些在刀口上度日的人来说,他们都明白忍辱是一件多么困难丢脸的事。可他们的主公,非但独自一人将这些扛了下来,还要如此谦卑地赢取他们的信任:既然主公已有妙策,他们又何必那样冥顽不灵?
于是,众将齐齐躬身一礼,再度掀开了营帐,迎着那些嘲讽的眼神和无边的谩骂走了出去。
而帐中的公孙昱则悄悄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望着案几上盛放着凉水的盅碗道:“幸好身旁就有道具,否则让我即兴表演,还真哭不出来.不过,今天总算糊弄过去了,明天恐怕就不好说了。柳姑娘,你那边情报怎么样了?”
杨柔儿张着嘴巴看着公孙昱由一副悲戚诚挚的良友,迅速转变成一位冷静无情的将领,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主将如此欺骗麾下的!
好在已猜出了公孙昱用意的她,也没惊讶多久,便取出一方木牍念道:“昨夜,郭太斩杀十四名白波先锐,鞭挞七十九人,其理由是那些白波先锐有投敌迹象,以此震吓军心。”
公孙昱摸了摸自己已长出几根青葱胡须的下巴,随后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此看来,或许不用等到明天,今日一战,我军便会有所斩获!这郭太,也真是应了我的心啊!”说罢这句,公孙昱绰起兵镧上的铁枪,大步离开了营帐。
而杨柔儿则习惯性地将臻首歪向一旁,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魅声媚气地问道:“李姊,你说公子如此,难道真只是为了动摇白波贼寇军心?”
适才还笑意盈盈的平阳公主,一听杨柔儿此言,不由厌恶地蹙起了娥眉。不过,她也明白这是杨柔儿故意在激怒自己,随即便回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与其琢磨男人的心,不如好生琢磨一番战场的局势。”
“你以为军心战意不重要吗?古往今来所有兵书都强调一个‘势’,这‘势’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可其内在就是指的军心战意。把控住了这点,便把握住了制胜的关键!”
杨柔儿垂首,似乎若有所思。
然而很快她就抬头,对着平阳公主灿烂一笑道:“姊姊不愧战场军神,一眼便洞破这等玄机。妾身愚钝,拍马莫及,不过......”
说到这里,杨柔儿故意顿了一下,随后又妩媚一笑道:“不过妾身觉得,只要琢磨透了公子的心,也就琢磨透了这战场形势。”
已走到帐门的平阳公主闻听这话,英武的娇躯不由一僵。可随后她也没回头,更未反驳,便继续离开了营帐。
这番话,一下子让本应跟着众人离开军帐的平阳公主,傻站了原地,看着那还在晃动的帐帘,目光微微有些迷离。
......
此时汾河前线,四千余白波俘虏喊得已没前几日那般卖力了。
毕竟四天时间里,他们没人拉来一位白波贼,显然没什么动力了。反倒是凉州兵将的嘲讽愈加肆无忌惮,吵得公孙昱心烦意乱。
于是,公孙昱振臂举枪一指,对着那些凉州兵将喝道:“都他娘的给本公子住口!”
话音落下,整个兵营一片肃静。可随后,更加汹涌的嘲讽铺天盖地而来,使得公孙昱好似完全在自取其辱。
无奈之下,公孙昱只好将目光放在了那些冲过来的白波先锐身上。可这一看,他脸色登时惊悚了起来:此时今日那三千白波先锐竟比前几日凶猛了太多,他们虽然不在胡乱挥舞着兵刃吼叫,却脚步如飞,那种积蓄着压抑杀气的威迫感,甚至让公孙昱的呼吸都不由一滞。
就连一旁的平阳公主也不由花容失色,想不通今日这些白波贼为何会如此凶悍逼人。无名浑身肌肉立时紧绷起来,时刻准备着掩护公孙昱撤退。
然而,就在无名尚未提醒的时候,公孙昱已然惊惧大叫了起来:“将士们,情形有些不对,撤,快撤!”
一声令下,四千白波俘虏当即迅速开始闪入盾墙之后。然而,那些白波先锐冲得实在太快了,与之前四天犹豫不决的情形完全天差地别。
就在那些白波俘虏还未完全躲入盾墙之后的时候,那些白波先锐已经冲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这一下,公孙昱再无办法,只能嘶声厉吼道:“弓弩手,准备!”
无数支弓弦被无数双手拉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无数条逐渐收紧的绞索。由于天寒地冻,不少弓弦尚未拉满便已断裂,可此时此景,公孙昱根本来不及在意!
可就在公孙昱忍不住要吼出发射命令时,对面白波先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不要放箭,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我们是来投降的!.”
“.......”
公孙昱先是同平阳公主和无名对视了一眼,紧接着才被一股狂喜的情绪席卷全身,忍不住对着那些白波先锐高歌一曲:“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兄弟们啊,你们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