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的羌胡兵狂躁喧嚣,但这种混乱之卒必定防备松懈,而心理松懈的士卒必定不会有持久高昂的士气。所以,当遇到公孙昱那支亲卫突如其来的打击后,他们的士气下降得很快。
如此情况下,那些羌胡兵根本反抗不了几下,便丢盔弃甲,妄图逃跑。
其中的原因,除了他们还不明白,为何与着他们一样装束的士卒会杀戮自己外;还有就是他们劫掠之时已然分散开来,各自为战聚合不了一股战力。由此,在面对着一队数十人的攻击时,那些劫掠的羌胡兵瞬间就崩溃了。
有人扔掉武器,转身就跑;有人冲上来,想拼个你死我活;甚至有人拼命翻越街道两旁的围墙,试图躲到房屋里去,毕竟,骑兵再怎么牛逼,也是进不了那房屋之中。
但满怀着一腔愤怒的亲卫,从进入旄门起便开始直线加速,把整个广阳大道当成了原野。
这些亲卫完全不顾广阳大道低矮逼仄的房屋,只是一味催促坐骑狂奔。不止一名骑兵在冲锋时被两侧屋檐刮落马下,或者在用长矛挑中步兵的时候自己也摔到地面。
他们负伤,因为他们愤怒。而他们的愤怒,来源于对那些羌胡兵的极度厌恶!
能被无名挑选为公孙昱亲卫的这些人,自然都是经历过严格思想审查的。并且,出身微末的他们,比公孙昱更深知百姓在遭遇到屠戮杀害时的痛苦和无助。
二百亲卫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冲刷着街道,将一股股百姓掩护在身后,渐渐推进着阵型。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混乱的羌胡兵也渐渐开始反应过来。毕竟都是身经百战、轻生忽死的铁骑,一些中低级羌胡军官渐渐收拢住劫掠的部下,开始悍然向这支亲卫发动起了攻击。
公孙昱愤怒至极,手里长矛陡然划出一道闪光,将对面一名羌胡骑兵的坐骑前蹄斩破。马匹哀鸣一声,倒在地上,那名羌胡骑兵在落地的瞬间以手撑地,恢复了平衡。可惜为时已晚,公孙昱长矛已经递到了他的面门,只听一声“扑哧”,他的咽喉就被洞穿。
这个时候,两股骑兵已然对冲了一番。
人喊马嘶当中,公孙昱看到自己的亲卫仍旧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对冲之后,羌胡骑阵跌落马下的有二十六七人,很快被战马踩成了肉泥。然而,羌胡兵也不是一无所获,公孙昱这里的亲卫不少人都挂了伤,还有几名亲卫却被长矛挑得开膛破肚,矛尖上还挂着一截肠子,晃晃悠悠。
“救护百姓为先!我等大部接踵便至,切不可冲动,宜缓图待援,寻机再战!”公孙昱再度挑翻一名羌胡兵,开口下令。
然而,就在他话音时,对面一支将近百人的羌胡骑阵又被组织起来发动了冲锋。此时那支只有三四十人的亲卫,已来不及呼唤同伴结阵应对,只能义无反顾地再度对冲上去。
这一幕使得公孙昱当即目眦欲裂!
要知道,广阳大道足可以通行四十匹战马。他这支亲卫横行对冲过去,只能组成一道薄薄的一人骑阵。而对方将近百人,却组成了两道骑阵。
若是单对单,刚才的一次对冲已经有了结果。可此时这般对冲过去,那三四十名亲卫便要应对一前一后两名羌胡铁骑。就算前面的羌胡铁骑没有击落公孙昱的亲卫,只需用性命阻挡一下,便可为后面羌胡铁骑取下公孙昱亲卫创造机会。
而骑兵对冲的一瞬,生死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根本来不及变招.
同时,公孙昱更知道,他这支亲卫部队根本不可能返身逃跑——将后背留给敌人的骑兵,死得只会更快。
可纵然如此,这支亲卫部队仍旧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一骑退却。他们拼命加快着马速,俯低着身子,以着冷厉而凶悍的目光死死盯视着前方的敌人。
很快,两股小型骑阵已越过百步距离。距离生死相撞,也只剩下二百步之遥。
可就在这二百步距离急速缩小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传入他们耳中,数百支弩箭越过他们的头顶,在半空划过一道道密集而优美的弧线后,狠狠攒射入了对面羌胡骑阵当中。
顿时,毫无防备的羌胡骑阵一阵人喊马嘶,骑阵出现一大片的缺口,使得亲卫铁骑轻而易举地冲越斩杀而过。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平阳公主那颀长窈窕的身姿,以及,她身后汹涌不断奋进奔跃的铁骑。其中还有两百名铁骑,正在马上娴熟地填装着弩箭。
“扯下布条绑缚右臂区分敌我,以屯为单位,沿广阳大道肃清乱兵!”公孙昱这一刻简直喜出望外,看着平阳公主,只觉总是及时而至的她分外迷人神武。
但此时不是叙说情话的时机,熟知雒阳状况的公孙昱,已猜到皇宫附近繁华的东市,必然会是此番混乱的重灾区:“亲卫及两千铁骑随我来!”
话音落下,七千铁骑中,便是很快分出了两千人,跟随者公孙昱冲向了雒阳繁华的东市。
踏着一片肮脏鲜血铺就的道路,公孙昱等两千余人很快来到东市。比起那些民居之地,这里的惨境比公孙昱预料地更严重:遍地都是哭嚎之声,所过之处,家家户户、酒肆茶摊皆乱成一团。不少市坊已经成残墙断垣,烟火处处,尸体乱陈。
在这一片乱如蚁粥之所,有羌胡兵、司隶、游徼与亭长手下的差役厉声吆喝,驱赶屠戮百姓小贩。一身官皮之人成了衣冠禽兽,他们翻箱倒柜,抢夺财物,个个腰间都塞满了金钱。更可恶的是,不少轻侠无赖、地痞泼皮也到处乱窜,抓鸡捉鸭.
劫掠看似只是羌胡乱兵的纵乱,但比这些人纵乱更可怕的,就是失序。
在一片混乱的庇护下,人心最丑陋的一面被怂恿放大起来。平日被律令压制的安详一瞬间崩溃反弹,使得东市这一片繁华之地,瞬间成为了广大无赖和泼皮们的天堂。
“乱世用重典!”眼望着一幕幕的惨状,激愤的公孙昱已变得悲愤莫名:“若雒阳今日注定遭受劫难,那我等也需让那些混账狗贼终生难忘!”
吼罢这句,公孙昱当即长矛斜指苍天:“杀!”
“杀!”
二百亲卫及两千铁骑瞬间如猛虎入山林,在肉眼可见下逐渐有序地分流,涌入混乱的东市当中。
遇到还在忙着劫掠的暴徒,不论情由一律斩杀。血光四溅当中,那些还恣意嚣张的乱兵贼匪,很快便发现了这支不同寻常的队伍。在森冷的刀枪和犀利的杀戮威慑下,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渐渐收敛了起来。
假如说这些纵乱的羌胡和无赖,是从九泉下爬出来的恶鬼。那公孙昱的麾下,便是比他们更凶悍、更无情狂暴的魔!
而且这群狂魔的任务,还是将他们这群上不了台面的小鬼儿,一个个直接送入他们该呆的九幽地府。
直到这一刻,站在马车上、手持染血利剑的皇甫嵩才反应过来。
从步广里府中走出后,原本想着入皇宫求旨的皇甫嵩在进入东市后,便在混乱中寸步难行。幸好护卫他的车夫等人皆乃百战精卒,加之他一辆马车的目标也不大,才在皇甫嵩亲自持剑杀贼的激励下,等到了公孙昱大军的赶来。
而这个时候,赶到了皇甫嵩面前的公孙昱,也看出了皇甫嵩这行人的不凡。不过未待公孙昱开口,皇甫嵩已然率先开口问道:“尊驾便是公孙中郎?”
适才厮杀平定当中,公孙昱的麾下四处呼喊表明身份、救护百姓。此时皇甫嵩看到公孙昱装束及年岁,当即便认出了公孙昱。
而此时的公孙昱,也从马车地下的旗帜字样上,认出了皇甫嵩。
他微微蹙了蹙眉,不悦地开口质问道:“皇甫将军乃大汉第一名将,适才厮杀之中,只需振臂一呼,从者必然云集。凭将军之韬略才能,至少也能遏制纵乱。为何将军只孤身奋战,却未如此?”
几乎下意识般,皇甫嵩开口回道:“上未传旨,不敢自专。”
公孙昱闻言,陡然一鞭子便朝皇甫嵩抽去:“皇甫义真,老子白要来了你!你可是大汉栋梁!岂能如此优柔寡断!真的该死!”
公孙昱当然知道自己一鞭子抽过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大汉第一名将、关西贵勋,外加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身份,早已使得皇甫嵩在此时已成为汉朝的一杆旗帜。
可是,这一鞭子不抽下去,公孙昱真的憋不下去!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大概就是公孙昱此时的心理写照:皇甫嵩毫无疑问是忠贞恪守的臣子典范,也是一名仁爱宽博、体恤苍生百姓的良臣。最主要的,他更是有胆识、有谋略的名将。
这一切,都是公孙昱欣赏皇甫嵩的地方。
而且,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十全十美的将臣,最后却落得一个抑郁而终的结果。这样的结局,无疑更让公孙昱等后世之人扼腕叹息。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