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辩证会会在指挥大厅举行，谁知居然不是，而是在安全区，下了车，便是乌泱泱的人群，铺天盖地站在那里，在人群的最前面，搭建了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上面写着“听证会”三个大字，居然弄得像模像样，台子上有两排座位，中间有一个主席台，两旁都有麦克风，很像一个临时法庭。
“他们弄得很正式。”精明女忽然出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看来是有必胜的把握。”
“你行了。”我翻了个白眼，本来就够紧张的，让这货吓唬得更加紧张了。
正说着，见李教授已经在台子上对着我招手：“苏先生，苏先生？快来，该你发言了。”
我咽了唾沫，抬头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咚咚直跳，被精明女推了一把，这才趔趄地上了台，见李教授把麦克风交给我，回头对众人道：“这就是那位苏先生，我们暂且认定他有妄想型人格分裂，而且他是自愿参加丧尸实验的。”说着，李教授掏出一份文件，对着众人扬了扬手。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是不是自愿啊，也许是你们伪造文件呐。”有人开口嚷嚷。
“就是，到底是不是自愿，这可说不准。”
李教授也不急，微微一笑，指着文件上的签字：“这个是不是你签的？苏先生？”
众人又是一阵“嗡然”。
“他是个疯子，你怎么问他？”
“他说自己不是疯子啊？”
我本来不想回答的，听到下面的话，心中一动，点头道：“是，我是自愿签字的，不过是受了你们的蒙蔽。”
“嗡——”
“受了什么蒙蔽？”有人在下面嚷嚷道。
我犹豫了下，正想着要不要回答，听精明女在耳边催促：“就说你当时不知道是丧尸实验，只不过以为是普通的药物试验。”
这个倒是，我慌忙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我当时以为是普通的药物实验，不知道是丧尸实验，来到了这里才知道的，所以……我认为我受骗了，而且我确实没疯，之所以上疯人院，是因为……哦，……因为这个……”
我说到这里，一时有些接不上茬，自己去疯人院，是因为受不了那生出来的五个人格，然而这不作证自己有精神病了吗？所以……我紧张地看着下面的人群，一张张的仓皇而疲惫的脸，那是大灾难过后人的样子，紧张、迷茫、仓皇而焦灼。
咦，那是谁？
我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友阿兰站在人群里，穿着一身蓝色的免疫服，头上戴着护士帽，那张脸庞美丽如昔，只是因为没有化妆，所以憔悴了些，脸黄黄的，倒也越发显得可爱。
“阿兰……”我口里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还扎心得疼着。
“快说话啊。”精明女在我耳边催促。
“你别总催他，那不是阿兰在下面吗？”白胖子也出现了，不满地瞪着精明女，他一直对精明女颇有忍让，偶尔强势，精明女倒也有些怕他的，哼了声：“我不管，苏强，你若是再不拎着点，小心被送入丧尸堆里，你看到那扇蓝色的大门了吗？通电的，外面便是血海断肢的地狱！
这话出口，我不由抬头，看着远处的蓝门，在指挥中心的时候，因为有监控，外面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此时站在高台上去看，只能见到蓝门，在太阳底下闪闪得很是刺眼，至于安全门之外的情形，我很难看清，太阳太大了，蓝门的光挡住了一切黑暗。
不过想到自己要被扔到外面去，我心里就发毛，忙振作了下，对李教授道：“是这样的，我……哦……其实去疯人院并不是因为疯了，而是因为失恋了。“
“失恋了？”李教授诧异地开口，脸上似笑非笑，她背后的团队也在笑，台下的人也大笑起来。
“失恋你就去疯人院？”
“老兄你真想得出来？”
“那全天下一般男人都得去疯人院。”
听到这些话，我面不改色，静静地回道：“我特备爱我的女友，非常非常爱，可惜……我们分手了，我受不了，想自杀，家里人看不下去，便把我送到了疯人院，希望我在疯人院里冷静冷静。”
台下的人又是一阵哄笑，不过倒也比刚才小声了许多。
精明女也在我身边嗤嗤地笑，用肘捅着我的身子：“哎哎哎，真有你的啊，这里有我都编不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回头对着台下的众人道：“现在大家相信了吧？我没疯，我是正常人，真正的正常人，有思维，而且逻辑思维很清晰。”说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你咋报了这么个名的呢？”下面有人扯着嗓子道。
“哦，这个嘛……”我脸上一红，装作羞愧的样子：“其实这样的，我当时想要出来，可是那个杨院长死活不肯，非得让我在这里面待着，大概是想骗我的钱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当时看到说报名当志愿者，可以从疯人院出来，就急急地报名了，结果呢，没想到城里头闹丧尸，还要让我当什么试验品，这可不成，我可不干。”
说到这里，我双手乱摇，对着众人道：“我知道李教授他们急需试验品，可是那是一条命啊，对不对？我还没高尚到要为众人舍生的地步啊，我不想死啊，尤其被丧尸咬死了还要做实验，谁愿意活到那么惨的地步呢？对不起了，大家。”
说着，我双手合十，对着众人不停鞠躬，表示道歉。
众人默然了半晌，忽然有人喊起来：“我们不会牺牲你的，放心。”
“对，对。”有人响应：“如果你不愿意，我不认为指挥中心可以侵犯你的人权。”
“是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你既然不愿意当试验品，那中心就没资格逼迫你。”
“对，对。”
这种声音开始还零零碎碎的，后来终于形成了一股潮流，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大家纷纷举手道：“对对，我们不愿意，我们不想牺牲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我们不愿意牺牲无辜的人。”
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巨大，最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我几乎热泪盈眶，回头看着对面李教授他们的团队，又转身抬头看着主席台上坐着几个王大帅、陈凯他们——自从我上台之后，他们就一言不发，坐在哪里仿佛木偶一样，此时王大帅一脸不屑，陈凯却似有所动，低头跟身边人商量着什么。
“怎么样？李教授。”我回过头来，看着李教授，美女就是美女，纵然在这种不施脂粉的情况下，依然美貌动人，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摇，露出一张干净明媚的脸，正怔怔地看着我，似乎若有所思。
“她看上你了。”忽然，旁边的精明女开口。
“哈哈哈，太好了，她可是个大美人儿。”白胖子听到这话，乐不可支，不停地搓手道：“我喜欢，我喜欢。”
“呸。”壮汉也少有地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了，忽然吐了唾沫，对白胖子表示鄙夷。
“别搞笑了。”忽然，那个阴森森的少年在我背后出现，冷冷地道：“她不过是捉摸着用什么法子活宰了你而已。”
“怎么这么说？”白胖子大概看上了李教授，一下跳起来，指着下面的人道：“你看到了吗？这里铺天盖地的呼声，都要求释放苏强哩，苏强这小子确实厉害，我们确实小瞧了他，没想到他居然编排出这么个理由来，让大家同情他，好，好的很呐。”
我皱了皱眉，正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要引人同情，忽见李教授俯身过来，那张美丽的脸庞忽然贴近了自己，因为距离太近，只能看到那双眼睛，亮晶晶，黑幽幽，深不可测。
“干嘛？”我吓了一跳。
“他们在说我吗？”李教授轻启朱唇，微微吐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我怔了怔，此时台下的人似乎也看出古怪，纷纷停下喧嚣，静了下来。
李教授似乎感受到了这种静寂，低头看了一下台下的人，抿了抿嘴，拿过麦克风道：“我想提醒一下大家，苏先生患的病，叫做妄想型精神分裂，经过心理大夫的检查，在他身上一共发现了五种分裂人格，所以……”
说着，李教授侧过头来，那双妩媚的凤眼里忽然露出无限杀机——
“苏强，他们就在你身边，对不对？”
“啊。”
我迫于气势，倒退了一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说啊，他们就在你身边，对不对？”李教授双手插在兜里，嘴角狰狞地抿着，穿着高跟鞋，“圪垯”“圪垯”地向我走来：“说啊，他们就在你身边，不是吗？一个精明的女人，戴着黑边眼镜，智商很高，总是穿着白衬衫，小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她怎么认识我的？”
忽然，精明女在我身边惊叫起来：“不好了，她真的能看到我！”
“不会吧。”白胖子等人也慌张起来，忙道：“怎么可能？你只是个人格，又不是活人。”
“可是她……知道我穿的是什么啊？”精明女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带着哭腔地拉着我的胳膊：“苏强，苏强，她完全可以看到我啊，什么戴着黑边眼镜，智商很高，总是白衬衫小黑裙，这……完全就是我的写照啊，怎么办？怎么办？苏强。”
“好了，你放开我。”
我正心烦意乱，不由推开精明女，忽听旁边的声音响起：“哦，她慌了，对不对？”
“对。”
我不经意地回头，忽然一下愣住了，因为——李教授正笑眯眯地抱着胸，盯着我，脸上一副得逞的表情。
“哗——”
下面也是一片哗然。
“他果然是个精神病。”
“是啊，他居然对着空气说话，刚才还回答了李教授的问题，啧啧，这叫什么病啊？”
“李教授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妄想型精神病。”
“就是人格分裂，一个身子里有好几个人格呢，听起来好吓人，若是有个人各是个杀人狂怎么办？”
“就是，就是。”
……
“好了。”
一直在主席台上坐着不说话的林大帅忽然开口，然而第一声声音太小了，没有压住场子，台下的人还在喧哗，林大帅干脆拿着麦克风，对准了桌子，恶狠狠地捶了下去——“咚”地一声。
这一声声音很大，周围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林大帅，林大帅板着脸，一脸欠债的表情：“现在我宣布——苏强是个疯子，一切按照协议进行，不得有误。”说着，忽然猛地一推桌子，站了起来，一脚踢开板凳，哼了一声，嘟囔：“他奶奶的，竟耽误老子的时间。”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去了。
众人翁然，陈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上似乎有不忍之色，可是到底忍住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这边李教授倒是有些歉意，待众人撤去，双手插在兜里，一步步走近我，低下头，沉思了下，抬头看着我，小声道：“对不起。”
“李教授。”忽然，我的背后出现了两个壮汉警察，一个道：“他可是个疯子，你没必要道歉的。”
“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一旦他伤了你怎么办？”另外一个道。
李教授脸上越发愧疚，咬了咬嘴唇，抬头盯着我。
我不知做什么表情，只能咧了咧嘴，勉强地装绅士道：“我不介意。”
李教授释然一笑：“那就好。”说着，轻轻拂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睫，擦肩而过，低语了一句——“我看过你的档案。”说着，翩然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大多数人已经散去了，只有少数人讥笑地围观着，似乎还等着什么好戏，台子不用拆，有几个把上面的招牌摘下来，台上的幔布被仍在一角，被风卷着瑟瑟抖动。
“苏强，咱们败了。”
忽然，背后响起精明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的不甘：“你没听到她说的话吗？咱们中了她的计了，咱们开始就没胜算，因为她看过你的档案，你知道的，当初你进疯人院做测试的时候，曾经很准确地描述过我们五个，是不是？人家一诈就把你给诈出来啊，都是你，太高估自己了。”
“行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说啰嗦的话了，都是因为你，苏强才会中了她的计，现在扯这种淡有屁用啊。”一向和善的白胖子也有些烦躁起来，开始怼精明女。
“你们少说几句吧。”忽然，白痴开了口，他一直是傻兮兮地笑，很少有存在感，此时忽然说出这种话来，让所有人都唬了一跳，大家都回头看着他。
“走吧，苏先生。”
此时两个警察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见我呆立在哪里，扭动着我的胳膊要走。
“好。”我苦笑了笑，挣扎着摆脱他们的束缚道：“你们不用辖制我，我自己会走，不会反抗的。”
两个警察对望一眼，松开了手。
“其实你可以逃跑的。”此时，那个壮汉人格也出现了，手像是钳子一样捏着我的手腕：“跟着我，我可以带你逃入帐篷里，让他们找不出来。”说着，壮汉对着那铺天盖地的帐篷群努了努嘴。
此时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难民营里要发放食物，指挥中心的食品部厨师们拎着一个大食桶，一人拿着一个大勺子，一人敲着锣，高喊着：“发粥啦，发粥啦。”
此时帐篷里便会走出一个人来，端着一个小锅之类的容器，等厨师们盛满了，便端着回了帐篷……
末日之时，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一些棒子玉米粥之类的，算是勉强填饱肚子，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油腻腻的食桶，皱了皱眉，摇头。
我说了，我是个怕疼，怕吃苦的人，因为怕疼，一直想要找个舒服点的自杀方式，因为怕吃苦，所以……还是不要在那种老鼠窟一样的地方东躲西藏吧，人家正常人吃的都是玉米渣子，那我这种“逃犯”又能吃到什么？难不成要吃老鼠过日子？老子又不是那种有坚强生存欲望的人，老子一直想死好不好？
“不要了。”我叹了口气，转身想要跟着两个警察准备回指挥中心认命。
正在这时，忽然，那个阴森森的少年一下拽住了我的衣角。
“怎么了？”我低头看着那少年，讲真，我很少认真看这孩子，作为最阴郁负能量的一个人格，还是以少年的状态出现，总是躲在阴影的角落，面色苍白，神情阴森，还是自己的一个分身，这大概是最无奈的一件事，那孩子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很少靠近我，这一次却忽然抓住我的衣角，十分不寻常。
“怎么了？”我低头问。
在前面带路的警察听到声音，停下来，回头看着我，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
“你说吧。”
反正已经被认定精神病了，我也豁出去了，因此也不忌讳。
“哪里——”少年指了指蓝门那个方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哪里的感觉真好，我很喜欢，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哪里？”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他指向了蓝门外面，忽然脖子发凉。
“快点啊，咱们去看看嘛。”少年十分执着，拖着我就往那个蓝门而去，不由自主地，我顺着他的脚步向蓝门靠近，这边夕阳万丈，一切笼罩在玫瑰色里，有太阳，有绿草，有忙碌而正常的人类，然而哪里……哪里……
蓝门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出流离的光芒来，摄影灯熠熠生辉，闪着人的眼，一步步的，我走到了门前，打了个寒战。
地狱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就那么一瞬间，我大概看到了地狱的情形——地上到处都是残骸断指，鲜血浸透了绿色的青石路上，染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紫色，大批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尸在哪里游荡者，或者互相撞击，互相吞噬，互相嘶吼，又或者，无意识地做布朗运动，还有一些则贪婪地向这边扑来，只是碍于安全门有强大的电流，所以不敢直直冲进来，不过也有不怕死的，大概饿极了，尝试着触摸那蓝门，只听“撕拉”一声，青烟冒出，紧接着，便是毛骨悚然的惨叫……
“好可怕。”
精明女在我旁边瑟瑟发抖。
“是啊，苏强，我说，无论如何不能掉进这里面啊。”白胖子声音跟腿肚子都在打颤。
“可是我喜欢啊。”小男孩仿佛如鱼得水，走到了那蓝门边上，深深地嗅了一口那边的气息，满足地叹了口气：“真香啊。”
“呃——”
其他人格都要吐了。
“好了。”
我忽然不想再看了，转身而去，见那两个警察正紧紧跟着自己，苦笑了笑道：“我不会跑的，放心，走吧，咱们回指挥中心，不是……还有一次手术没做吗？”
两个警察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犹豫了，用一种不太忍心的语气开口：“苏先生，你回去之后，恐怕就要上手术台了，因为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得到血清，请您理解。”
我怔了怔，咧了咧嘴。
……
“你认命了，对不？”
当第二次手术结束之后，我被送回了休息室的时候，精明女见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忽然开口。
我闭上眼，不想回答。
“苏强，你知道的。”白胖子似乎心疼我的身子，抚摸着我满是针眼的胳膊道：“趁现在还有时间，要不你就地解决吧。”
“什么叫就地解决？”精明女忽然尖叫起来。
“哦，就是在这里自杀，比如说撞墙，跳楼之类的，总比被丧尸咬体面点。”白胖子打了个手势，心虚地窥着我的脸色。
我依然闭着眼，不理会，或者说，懒得理会，我要是真疯了就好了，我漫漫地想着，若是真疯了，他们应该就会消失了吧？听说真疯了的人，是分不清妄想和现实了的，若是我真的把这些人当成现实存在的活人，说不定活得还舒坦点。
“苏强！”
忽然，精明女一声尖叫：“明天你就要被丧尸吃掉了，今晚只能试试这个最后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