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熹光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离婚,也不能太便宜傅家。
她都已经同意她那几个兄弟姐妹北上了,难道潜意思还不够明白?那就是她离婚离定了,可也要让傅家出出血。
她那两个兄长,一个长姐,可都不是好欺负的。
大哥虽说迂腐,恪守教条,养成了斯文君子的模样,可他也是个有成算的人。
宁海尚且安好时,他不可能也不屑于因为一点钱财与人争执,可如今宁家危在旦夕,富贵不再。这样的景况下,既然要断姻亲,他们不趁机捞一笔大的,那如何能忍?
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儿上,他们总是占着理的。
若是傅家愿意用钱财买安稳还好,若是不同意,指不定他们会如何造谣。
总归现在宁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傅家若还想出门见人,这笔钱是出定了。
不提他大哥如何,在几个兄妹中,大哥恪守仁义礼教,到底不会闹得太难看。
可她那个勇武野蛮的二哥,以及见钱眼开的大姐,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傅家的。即便大哥不争气,行动不给力,二哥和大姐也随时做好替补的准备。更甚至,他们丝毫不介意在“谈判”时出一把风头。
当然,现在宁家兄妹北上的消息,傅家还无人得知。若不然,想来他们也不会有心情继续给宁熹光“思考”的时间,而是早就将此事拍板钉钉,让它尘埃落定了。
*
宁熹光懒得和翠衣磨嘴皮子,就让齐妈将她打发走了。
她回屋里休息,躺在床上后,却忍不住想起元帅大人。
不得不说,元帅大人一身民国风的打扮也是帅破天际了。
他虽然没有穿最凸显本尊气质的军装,只是如同时下时尚的海归人士一样,穿着得体的西装,里边套着马甲,口袋里放着玳瑁手表,头上还戴着礼帽,外边的西装口袋里放着洁白的手帕,露出适宜的一角……
他一副斯文骄矜的模样,可这……无论怎么看,也不是普通的行业精英啊,他根本就是,就是一个衣冠禽兽么。
脑子里倏地冒出“衣冠禽兽”四个字,宁熹光禁不住抱着被子哈哈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蹙起眉头,有点苦恼。
元帅大人姓傅,傅恩铭也姓傅,且如今元帅大人还来了傅家的根据地沈阳,所以说,元帅大人和傅恩铭一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只是单纯的同姓,那也就罢了,左右不耽搁她改嫁给元帅大人。可若是两家是同族,且关系亲近,还没有出五服,那之后乐子可就大了。
宁熹光苦恼的扯着头发想,虽说现在是思想大解放的民国,但这所谓的思想解放,更多的只是解放了男人,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休妻再娶而已,对于女子改嫁,可不见得有多支持。
而若是和同族的男人离婚后,还想嫁给同族的男子,那无异于挑战本族族谱和家规的权威,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要被打死了事的。
宁熹光郁闷的不得了,此时只能默默祈祷着,元帅大人和傅恩铭一家子千万不要有什么血缘关系,即便有,那血缘关系最起码出五服了……嗯,如果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此时的宁熹光还不知道,她这点祈求,注定是实现不了得了。因为傅斯言和东北傅家,不仅是五服内的亲属关系,且他还是傅恩铭的堂叔……
堂叔和侄媳妇,呵呵哒……
翌日晚上,宁熹光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齐妈和胖丫则有些魂不守舍的,一个劲儿往外瞅。
就在他们等得心焦难耐的时候,外边终于传来了汽车鸣笛声。
“来了,来了。”齐妈欣喜若狂的奔向宁熹光,“小姐,是少爷和大小姐他们到了。”
话及此,不等宁熹光给出回应,齐妈已经迫不及待的奔出房门,高喊着“大少爷,二少爷,二小姐,六少爷,你们可算到了,你们可要给小姐做主啊。”
宁熹光黑线了片刻,紧接着无语的扶着额头,起身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宁家人。
齐妈嗓门大,即便距离老远,宁熹光也能听见她正在向宁家大哥等人抱怨傅家“忘恩负义”“缺德”“过河拆桥”“见利忘义”。
宁熹光哭笑不得的时候,就又听见齐妈说,“大少爷你们可要给小姐做主啊。小姐日子过得苦,就连姑爷养的那个狐狸精的妹妹,都敢公然嘲笑小姐,这是不把我们宁家放在眼里啊……”
不放在眼里才是正常,毕竟现在吴家势大。吴小姐的父亲又出任了大华银行的行长,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不知道多少资本家和政府、军队的要员要拉拢他呢。
反观宁家,大树将倾之相已经非常明显。树倒猢狲散,容不得别人不慢待他们。
宁家大哥、二哥、大姐三人没有发言,倒是宁熹岑,气恼的挥舞着拳头,面色涨红的恼怒说,“当初我就不同意把小五嫁到沈阳,现在看看,果然被人欺负了。傅恩铭个王八蛋,老子托马的砍死他。”
“砍死谁呢,这么大戾气?你可消停点,这里是沈阳,是傅家的地盘,可不是南京,能任由你胡作非为。”宁熹光好气又好笑的接了一句。
宁熹岑看见穿着旗袍,裹着羊绒披肩,披着长发,温婉的笑看着她的龙凤胎姐姐,砰一声丢了手中的箱子,大走两步猛一下抱住宁熹光。
宁熹光察觉到怀抱自己的身躯在瑟瑟颤抖,颈边也有了凉湿的感觉。她欲推开他的动作一顿,迟疑片刻后也张开手,环住眼前的男孩儿。
他还真是个男孩儿,尽管年龄上早已成年,却仍旧活的天真任性。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好的期待与仰望,可惜,他那一腔热忱,迟早要被现实磨灭干净。
宁熹光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情,不由对这个男孩儿更加心疼。
他是当真要来给胞姐撑腰做主的,可他不知道,随他而来的兄姐,其实只是打着为家人出头的幌子,实际上却是来沈阳,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的。
这个落差太大,打击太沉重,不知道宁熹岑得知事情真相后,会崩溃到什么模样。
宁熹光松开宁熹岑后,就和两个兄长和一位长姐寒暄起来。
宁熹光的大哥名叫宁熹和,二哥宁熹平,大姐宁熹阳,还有一个据说婆婆身体不畅,便留在家里照顾老人的二姐,名叫宁熹月。
宁熹和在宁家的地位仅次于宁父,因而他在几个弟妹面前颇有权威。
他年约四旬,五官周正,言行举止都很刻板,看着不好接触的样子。然而,宁熹光的印象中,这位兄长对她还算不错。
然而,也只是不错而已。
因为两人年龄差距较大,将近差了十六、七岁,宁熹光出生时,这位兄长已经出国留学一年有余了。之后他回国,又开始忙碌事业、结婚生子。
所以总得来说,宁熹光和这位兄长的接触并不多,感情自然也深不到那里去。
大姐宁熹阳,她比宁家大哥小了两岁,在宁熹光出生时,她还是女中的学生。每天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要操心话剧表演,要操心衣裳首饰的搭配,还要参加舞会,忙于交际,更要抽出更多的时间,与心爱的男子约会。
她忙的分.身无暇,对于妹妹这种黏人的生物,自然不会喜欢。
而二哥宁熹平,宁熹光小时候,倒是和这个二哥很亲近。只因宁熹平从小就是个祸头子,是整个军区的孩子王。
在宁熹光幼时,这位酷爱走街串巷、招惹是非的二哥,没少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和好玩的,那是她孤僻、乏味的生活中一点炫目的彩色。而在他因为闯祸被关禁闭时,也总是宁熹光偷偷摸摸的给他送去吃食糕点。
两人的感情自此打下,即便之后因为年龄渐长,感情有所疏冷,可心里到底是亲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幼时的情分仍在,宁熹平看着宁熹光时,眼神不住闪躲,不敢和她对视,好似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他这般作态,和他五大三粗的形象一点不符合,惹得宁熹阳多看了他两眼,随即踹了他一脚。
宁熹光只当没看见他们这点小动作,她让齐妈赶紧将饭菜端上来,让几人先吃些东西暖暖胃。
那几人在火车上呆了两天一夜,受了不少罪,且沈阳的秋天已经很冷了,他们估算不周全,还穿着单衣,难免被冻着了。
此时也顾不得寒暄,便先用饭起来。
及至饭毕,宁熹光又借口旅途劳累,让几人先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明天中午再说。
宁家大哥和大姐有些踟蹰,随后想着左右不缺这点时间,便也欣然同意,回房间洗漱休息。
宁熹光打发了兄长,自己也上楼睡觉了。
等第二天早起醒来,她下楼时,便听见楼下传来齐妈愤慨的说话声。期间伴随着大哥和大姐冷漠理智的询问,让宁熹光忍不住驻足听起来。
宁熹光下楼时动静很小,宁熹阳却还是听到了,她招手让她过去,宁熹光便唤了一声“大哥”“大姐”,随后一边下楼一边问道:“怎么不多休息会儿?你们坐了两天火车,该是累很了,我原想着你们还在休息,没想到比我起得还早。”
宁熹阳“嗯”了一声嗔怪说,“到底是自家兄妹,大姐心里记挂着你的事情,那里还睡得着,可不是早早就起来了。”
又说,“你起了也好,趁这会儿功夫,你给大姐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就闹得要离婚了?”
宁熹光看了齐妈一眼,齐妈仍旧在气恼不平。不过此时主子们在叙话,她也不好插嘴,便拉过胖丫,两人进厨房忙碌去了。
宁熹光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才和宁家大姐说,“该知道的,刚才齐妈不都说了?”
“她说的到底不仔细,有些事情她未必知道。这是你的事情,你给大姐详细说道说道。”
“好吧。”宁熹光想了想又说,“不如把二哥也唤来?左右也要说清楚,大家都在,也省的我说第二遍了。”
“对,对。把小三叫来,还有小六,也唤来,大家一起听听,想想办法。”小三便是指的宁熹平。她是宁熹光的二哥,在宁家总体排序中却排行第三,宁熹阳就总称呼他小三,以此显摆她姐姐的身份。
宁熹光本不想让宁熹岑过来,她还是很心疼这个心性秉善的弟弟的,可也知道她的事情,他总归是要知道的。与其让他事后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还不如她冷静客观的将此事说个清楚。
心里存了这个想法,宁熹光就没有阻止将宁熹岑也唤下来“听讲”一事。
宁熹平和宁熹岑五分钟后,才衣衫不整的,拖沓着沉重着脚步,睡眼惺忪的一边扣着眼屎,一边打着哈欠晃晃悠悠的下楼。
“做什么啊,起这么大早?这两天把老子累趴了,多睡会儿都不行啊。”
两人动作语气几乎一致,不愧是兄弟。只是他们的模样实在看着伤眼,素来刻板规矩的宁熹和见状忍不住开口将两人训斥一顿。
宁熹平这几年来和大哥争权夺势,对他很看不惯,条件反射就想阴阳怪气的怼回去,宁家大姐及时开口制止,“你们都消停点。让你们俩下楼,是因为小五要说下傅家的事儿。你们听过后想睡再回去睡,现在都老实点,坐过来听。”
两人立刻精神了,也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三两步下了楼梯,在空白的沙发上坐下,目光灼灼的看向宁熹光。
宁熹光便很“麻木”的,将嫁来傅家后的事情都说了。对于婚后她未曾和傅恩铭同房的事情,也毫不避讳的讲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宁家大哥先是讪讪的摸摸鼻子,随即就涨的脸红脖子粗的拍桌子呵斥,“傅家欺人太甚。”
“卧艹,王八蛋,老子搞死他!”这是宁熹平在发脾气。
宁熹岑倒是没发言,他直接站起身,卯足了劲儿就往门外冲去。幸亏宁熹和及时拉住他,才没让他如同发疯的小牛犊似得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