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科盛,林素提着的那口气一松,疲惫无比,连肩膀都塌下来了。若薇说的,提案一次,老了十岁。真有点道理。
“jane你今天发挥得好极了!刚进去那会儿,看你有点走神,我还很担心呢。”于晨很好心。
她再次振作精神,客户要小心经营,同事更要小心经营,不然你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她曾经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总算是学乖了。
“我有个毛病,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提案过多少次,我总是改不掉临上场的超级紧张,真正开始讲又会好些,这次真的特别紧张,刚进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哎,那种感觉!现在想还心有余悸!幸亏你及时提醒我。”
于晨笑了,“我也是这样!还曾经讲砸过,还好这一两年没出过差错了。”
秦浩却不信林素的托词,他狡猾的一笑:“适度紧张可以激发潜能,不过太紧张可不行。刚才,呵呵,刚才我还以为你认出了什么人。”
林素赔笑:“我在广州混了年,广州才是我的主场呢,a市还真没认识的人。嗯,旅行社的导游李小姐算一个,那可是个真正的大美人哦!”
秦浩微微一笑,“jane,要论实力,我们这个标拿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刚才开经济标我们都听到了,我们是第二高的报价,只有奥美比我们高了。国际4a公司,那肯定是很牛逼的,但是服务国企,他们有点水土不服,倒不怎么叫我担心。那两个本土的,还蛮可疑的,一个报价太低,这么低的价格根本做不来,最起码达不到招标文件的要求,多半是陪标的,另一家,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了。这是你升总监之后的第一个项目哦。”
林素懂他的意思,这是叫她找门路,有关系赶紧用上,秦浩是好心,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跟陈沧海是这种关系,她苦笑了一下,他们是什么关系?仇人说不上,但肯定有怨气。
秦浩言尽于此,马上转话题开始谈a市的风土人情,做广告的人难免东奔西跑,坏处是像无根的浮萍,年轻的时候觉得享受,有了家庭和孩子就比较麻烦,又劳累;好处嘛,那就是收获了很多体验,美景美食美人,都见得多。他是东北人,却特别喜欢这种典型的岭南风光:“a市风景很不错,你们看,这四周望去全是山,喀斯特地貌,跟山水画一样,风景区那么大一片,难得在市中心,只可惜,这一届老大目光短浅,引进了很多‘双转移’发达地区淘汰的工厂,空气质量完全跟旅游城市的名字配不上……”
这次来竞标,特意带了冼师傅,他是a市人,冼师傅提议时间还早,带他们环城走一圈,看看历史古迹,领略一番风土人情。说起来,a市也是历史文化名城,所谓广府文化发源地,岭南文化曾经的中心,当然,现在已经没落了,几经周折,总算纳入珠三角,但经济发展水平一直珠三角垫底。
“其实最好看的是从明月湖开到摩天岩那条路,两边种满了紫荆花,这个季节最好看。”
林素有点心力交猝,靠在座椅上,半听半想心事。跟陈沧海不一样,她常常想起叶心,她的好姐妹叶心,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闺蜜了。叶心聪明,美丽,温柔。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很蓝,风很暖,阳光灿烂,冼师傅是个好向导,一路开车一路解说:“哪,以前月亮山上,大约就是那个地方,有一座关公雕像,好威风,左手拿大刀,右手捋胡须,后来拆掉了。为什么拆?关公显灵啊,听说那把大刀直指西南,西南方就是a市产金子的地方啦,那个地方的一把手连续出事,双规的双规,坐监的坐监,12年的时候,又来一个新领导,二话不说,先把关公像推到了!据说拆的时候,落雨啦,刮大风!结果,不出几个月,他也被抓了!所以说呀,举头三尺有神明,关公灵啊!……”
冼师傅的讲解生动有趣,夹杂着各种秘辛,各种小道消息,林素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秦浩忍不住称赞:“师傅啊,你这口才,可以讲单口相声,你们广东不是有什么什么栋笃笑吗?”
冼师傅嘿嘿一笑:“行啊,秦总,我一直都喜欢看栋笃笑,上台表演免了,但是平常逗大家开心还是得的啦!”
说话间,商务车拐进了一条两边开着紫荆花的路,这路上的紫荆花颜色特别浅,并不是常见的紫红色,而是很浅的粉紫,比樱花略深一色,但比桃花梅花之类的浅多了,开得极盛,云霞般沿着两条路一直蜿蜒向前。
车里的四个人看呆了,一时失声,静悄悄的,车也开得特别慢。
也许因为这是一个周一的上午,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那些静默的热烈开着花的树,无数浅粉紫的花朵间,点缀着鲜绿的叶子,倒好像叶子和花掉了个个儿,偶然一阵风来,几片花瓣悠悠然落下。
林素想起自己第一年来广州的情形。12月,在湖北早就羽绒帽子手套保暖鞋全副武装了,可是,广州的街头四处开着花。高架桥上的三角梅,大道小路两旁的紫荆花,随处可见的四季桂,她立刻爱上了这里。
她跑到图书馆给叶心写信,那时她还没有电脑呢。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很暖和的下午,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满心欢喜的写着:
叶心,你真该找时间来这里看看,这里到处都是花——不愧叫做花城!这里的花,是热辣辣的,浓烈,大气。记得张爱玲在书里写过,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就是这种气势!哎呀,我太喜欢这里了!所有的植物都长得那么茂盛,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希望……
叶心给她回信:
林素,你太没有良心了!谁让你估错分填错志愿去外省?我们约好的呢?把我们留在冬冷夏热的武汉不说,还写这种气人的信来!真混账!!不过我们学校的樱花是有名的好看,三月份,在古典的老斋舍下面,门头上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老斋舍呀,开满了粉色的樱花,那种轻柔到吹一口气就要散去的粉红……
她和叶心来来往往两年间总共写了105封邮件,她建了一个专门的文件夹,叫叶叶心心,都存在里面,时不时会翻出来看看。
最终,林素没有去,叶心也没有来。
这里的紫荆太像樱花了,林素无比的怀念叶心。
车子开到路尽头,冼师傅才郑重其事的说:“哪,这就是我重点要介绍的,广东21个地市我都跑遍了,要论紫荆花道,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了。”
其他三个人都一致表示赞同,冼师傅又把车开到一个窄窄的巷子,“这里的牛杂,我吃了二十年了!”
那是一间只能摆四张桌的小小店铺,招牌上写着“来食”,门口的大缸子熬着牛肉汤,热气腾腾。
林素看一眼桌椅,有点黑油油的,一时不敢坐下。秦浩拉她一把:“做广告的怎么可以这么矫情呢?坐下吧你,反正公司出干洗费!”
林素顺势坐下,有点汗颜。
现在的她,看起来精致美丽,头发皮肤指甲都定期保养,日常精心护理,有谁知道十年前,她下田做农活是一把好手?人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这话一点不假,干完活,指甲上一圈黑垢,用针都挑不掉。但是,她不怕,她早就有了经验,洗上一大盆衣服,指甲自然就干干净净了。
十年。曾经有一篇网上传得很热的文章,《奋斗十年,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林素也奋斗了十年。现在,跟本科同学比,她过得不好也不坏。她从不去路边苍蝇小馆,跟烧烤摊、关东煮更是绝缘,但是她也不爱喝咖啡,不喜欢吃西餐,厌恶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式的旅游,不喜欢一切装逼的东西。她想摆脱出身,远离贫穷,脏乱以及这些带来的羞辱和鄙视(虽然,她一向不大在意人家怎么看她)但是,她也不急于扑进另一个阵营,她喜欢现在的自己,有能力,有未来,虽然离所谓的财务自由还很远很远,但最起码,她有选择。
来食这间店虽然不大干净,但她曾经在一个比它脏十倍的地方住了18年。林素在心里说了一句“唔好意思。”
牛杂非常好吃,冼师傅得意的看着秦浩于晨赞不绝口,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林素也觉得好吃,但她的味觉不发达,吃什么都觉得差不多,所以她对食物不挑剔,几乎没要求。
于晨很为她惋惜:“真可怜,不是吃货,你的生活最起码失去了一半以上的意义。”他连连摇头,反复念叨。
林素觉得很好笑:“喂,你看过那个笑话没有啊?哲学家在船上跟船夫聊天……”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说一句,吃货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秦浩的电话响,是他儿子打来的,这个业界精英一秒钟从成熟男士模式切换为二十四孝老爸,连声音都变了,“爸爸过两天就回来啊……爸爸不在,点点有没有陪妈妈散步啊……真乖!爸爸给你带礼物!是是是,都有……”
林素和于晨对视一眼,一起打个寒战,一种幸亏我还没结婚还没孩子的想法油然而生。
秦浩挂了电话自嘲:“老来得子就是这副德行。你们俩呀,趁年轻,赶紧结婚,赶紧生孩子。当然,如果你们是不婚主义或者是丁克一族那又另当别论,否则啊,还是赶早。像我,36岁才生孩子,想陪孩子玩都不够精力,他在前边跑,我都追不上,想想,够惨!”
林素苦笑:“我倒是想,央视采访那阿伯不是说了吗,子女不回家看父母不算犯法,不结婚不谈朋友才算犯法。我去年都没敢回家过年,但问题是跟谁谈呀?咱们这个行业,没完没了的出差,从早上鸡叫忙到晚上鬼叫,客户一个电话,不管白天黑夜抓起电话就得跑,哪个男的受得了啊?”
于晨也吐苦水:“你这样的白骨精都说难找人,我这种宅男,屌丝,更找不到啦,对着电脑一帧一帧做效果,一根头发一根头发那样p,又没钱,哪个姑娘正眼看?”
秦浩一拍桌子:“扯淡!有你们说的那么惨吗?敢情做广告的都是剩男剩女啦?明明是自己要求高,还瞎找理由。”
不知怎么的,这三个人说得格外热闹,也显得特别熟络,林素做过很多项目,同事间的关系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少涉及隐私,这样打开心扉说话真的少有。
林素和于晨不约而同的说:“主要是没遇到对的人……”再对视一眼,又一起打住了,场面有点尴尬。
秦浩哈哈大笑:“你俩这么有默契,不如处处看?”
于晨先反应过来,“喂,你未免太嘴快了,怎么当面嚷出来呀?这事要等我私下约好jane,烛光晚餐,小提琴,浪漫到位了才好说啊,现在被你破坏掉了,你怎么说?”
林素松一口气,赶紧说:“eric,我要是给人力打个小报告,你就死了!你这一撮合,公司最起码损失一个总监。”
公司有规定,员工不得谈恋爱,谈了,就必须有一个人辞职。虽然广告行业流动性大,找工作容易,但是,值得吗?有感情又是另说,现在只不过刚刚认识,何必呢。
冼师傅在一边非常纳闷,在他看来,这对男女明显很般配,干嘛说话这么绕来绕去呢?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都找不到对象吗?像他们这个年纪,自己的孩子都上了小学。不过他闭紧了嘴。据说每个公司知道秘密最多的就是司机,要做一个好司机,首先得守秘密。
秦浩是老狐狸,“我逗你们呢,看你们急的,哈哈哈哈,你们急啥呢?”
冼师傅恰到好处的喊老板:“给我加一碗牛杂。”这事就算翻了篇。
出了小店,冼师傅说:“别小看这家店,看到那个老板没有?就做这一点生意,每天卖4个小时牛杂,11点到1点,5点到7点,迟了不侯,明天请早。就这样,在碧桂园买了三个别墅,自己一栋,两个儿子一人一栋。”
三个总监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秦浩总结:“咱们走南闯北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