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之后，林素就给科盛方的项目负责人打了电话，梁肇兴，也就是比选当天的工作人员。林素事先了解过科盛的内部流程，一般都由项目负责人做工作人员，帮忙拷贝比选文件、接投影之类的。这位梁先生，平头，带工牌，穿工装，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估计工作也就两三年。

梁肇兴很客气也很谨慎，委婉表达了按照公司的流程，公示七天之后才能正式走合同流程，具体工作内容、合作细节到时再说比较妥当。

林素有点惊讶，比选答辩时要求服务团队10号之前到位，按现在的说法，那就要推迟到中旬了，看样子科盛这次震动影响颇深，但是可名是完全没背景的，没有走任何门路，肯定不会有问题。

客户不急，她当然不会急了，先让新人收集资料，做年度规划方案，虽然根据她多年做项目的经验，这个方案在实际中根本不会用，但也必须有，有了就是有规划，更重要的是，可以作为客户给领导汇报的蓝本。

艾米办事效率也挺高，几天功夫房子已经租好，办公用品也已经到位。

公示期一过，提案的原班人马加上新招的三个驻点人员，一齐去见客户。

王总办公室挂着山水条幅，一个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宁静致远”，桌上放着全家福相框，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a市自古有砚都之称，盛产名砚，这块石头说不定就价值连城呢。

王总笑容可掬，他看起来非常年轻，身材维持得极好，一套西服穿得极为熨帖，神采奕奕，但是脖子上的皮肤已经起了褶子，这说明他已经不太年轻了，应该已经四十好几了吧。

具体会谈是在会议室进行的，一张长条桌，两方人马对面而坐，接下来就是互相递名片，握手，各种介绍，各种客套话。

科盛市场部一共三个老总，一正二副，第一副总范志雄，一看就年轻有为，主管渠道，跟这个项目完全没有关系，所以他的态度也最随意，他很有亲和力，几次插话都让氛围变得轻松，应该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第二副总冯春如，是位表情严肃的女士，戴黑框眼镜，不苟言笑，她主管产品，以后跟双微运营组会频繁打交道，所以问的问题最多最细，也许这只是职责范围，但甫一见面就这样逼问，多少有点为难人的意思，大约是下马威吧？互联网运营主管陈鹏，大约二十七八岁，有点急于表现，几次抢话，说得不大得体，所以显得不够沉稳；再就是梁肇兴了，这样的场合也许本来就轮不到他说话，再加上他那个好出风头的顶头上司，所以他一言不发，只是旁观，几乎没有存在感。

冯副总首先表示不满：“前三个月都不能植入广告？一年有几个三个月呀？我觉得你们似乎有点忘了我们的初衷，我们不是专业做新媒体的，我们本来的目的是为了卖产品。”

林素微笑着解释：“是这样的，这个问题我在比选会上已经解释过，如果要把微信微博当做一个重要的沟通平台，或者说宣传平台，首先要把它运营起来，否则，如果一开始就通过某些营销手段，比如关注有礼之类的，把客户吸引过来，客户很可能马上取消关注——这并不是真正的，有粘性的客户。相反，把它当一个新生儿，给它时间，给它资源，扶植它，帮助它，等它长大，会有更丰厚的回报。

其实我们也很着急，贵公司找我们过来，本来就是想看到营销效果，看到价值。但是，我不得不说但是，最初的三个月，让我们都静下心来，不问结果，不看投入产出比，如果要看，那也是看粉丝数，关注度，阅读量，转发量这些数据。我们今天在比选的文件基础上，做了细化，如果方便，我想让艾米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她看向王总，王总点点头。

艾米早已准备好电脑，可名的项目组都配有便携式小投影，关了几盏灯，ppt就可以直接投影到墙上了。她先大致讲了一下全年规划，接下来她细致的讲了三月份，剩下两个周，每一天的主题、策划及文案，包括了节假日。

艾米口齿清晰，表达简洁，再加上内容本身详实，讲得不错。

冯副总又问了：“我看你们全年规划，都是愚人节、母亲节、父亲节、周年庆之类的，感觉很常规，没什么新意。”

艾米解释：“根据我们了解，科盛在营销方面也经常用节日营销，这个相对比较容易操作，而且在成熟运营阶段，能跟市场节奏保持一致，形成合力。当然，在创新方面的确有所不足，但我们这个也只是草案，在具体操作中，如果有网络热点事件，我们会立即跟进，就不拘泥于这个策划了，搭快车，力求把声音放到最大。”

陈鹏也发问：“这样看来，你们的规划方案细虽细，但是实际偏离度还是很大咯。”

可名的人都不出声，就当是默认，这本来就是一句废话。

他继续问：“你们还写了征稿计划，发动社会的力量来写稿。”他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那你们自己干什么”？

林素简直不相信他问得出这样的问题。

范志雄轻轻咳一声，“付稿酬需要资源。”

“是，这个征稿既可以对内，也可以对外，对外，调动客户的积极性，进一步打响自媒体的知名度；对内，调动员工的积极性，激发员工的热情和归属感。我们没有做总额测算，主要是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稍后可以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零零总总问了十多个问题，都是驻点人员回答的，林素想给他们表现的机会，也借此让科盛明白，驻点的绝对不是弱兵。

最后王总总结：“你们的方案不错，虽然不完美——当然，随着合作的开展，肯定会不断完善。不管怎样，大家现在都是一家人，一条战舰上的伙伴，大家互联理解，互相支持吧！大家以后要通力合作，今天就一起吃个便饭吧。各位远来是客，由我们做东。”

林素笑说：“这怎么成，真要让您买单，我回公司会被领导骂的。“

王总很诚恳：“不瞒你说，由我们请客，那是正常的业务接待，你们请客，那就是吃请了，是要被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素也只好客随主便，她事先打听过，知道这也是实情。

吃饭是在一家中等档次的酒楼，装修普通，但味道不错，陈鹏负责点菜，也是本地特产为主，排座位的时候自然按照甲方乙方间隔着坐，林素坐在王总旁边。

林素最怕陪客户吃饭，半生不熟，说点什么好呢？万一冷场就尴尬了，作为客户总监，待人接物方面差劲总觉得有点不称职，所以，每次吃这种饭，对她都是一种考验。

秦浩看她一眼，这短短一瞥里蕴含着不动声色的责备、催促、怒火，她急忙赔笑，嘴角处几不可见一点轻轻的牵动，代表了求助、感谢以及示弱。秦浩只好默默地接过了陪聊的重担，开始谈刚刚结束的两会，谈雾霾治理，pm2.5戳中了在座a市人的痛处，大家都愤怒起来。

“我们前些天来参加比选的时候，空气看起来还不错呀？”秦浩明知故问。

“还不是跟北京一样！两会时天气多好！”冯春如难得地开口，“那时候有省里的检查组来检查呀，检查组一来，陶瓷厂全部停工，南天白云自然就回来了，检查组一走，一切照旧。”她女儿才两岁，小小年纪已经有点哮喘，所以特别憎恨pm2.5。

王总的态度温和得多，“大家都骂市领导，其实市领导也很冤枉，省里要求他接下来，他能不接吗？”

范志雄开玩笑：“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内蒙的，这是千里迢迢赶来‘服雾’，跟大家同甘共苦。”

林素在心里说，这位大哥难道不知道，广东人对外省来的一律称捞仔捞妹？你想跟人家同甘共苦？

陈鹏想起刚进公司那会儿写汇报材料，很大篇幅写“a市新机遇”，承接“双转移”，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前几年说‘双转移’还说成是千载难逢发展的大好时间，现在pm2.5上去了，经济却没发展起来，这就是得了大城市的病，又没有大城市的命！”

大家谴责的谴责，批判的批判，牢骚的牢骚，先乱了一阵。又开始讨论应对措施，从各种净化器性能对比到各种食物清肺功能大比拼，从如何海淘以较低成本买到正品净化器到如何在国内团购靠谱，说得热火朝天。在咒骂看得见吸得着据说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永久性伤害的雾霾中，在声讨相关部门装聋作哑互踢皮球不作为中，在共享各种权威说法民间智慧中，获得了空前的统一，大家都在同一阵营，雾霾面前人人平等。

最后，王总总结陈词：“说这么多都是白说！还不如来点实际的，请你们林总帮忙申请一点雾霾补贴，各位驻点的同事也有点安慰。”

林素来没来得及说什么，艾米已经适时站了起来，“王总，这杯酒我敬您！不管能不能申请到补贴，您这么关心我们，为了表示感谢，我先干为敬。”

她笑靥如花，一杯红酒就喝下去了。这艾米，真伶俐。

王总也笑，但是不肯喝：“这酒，该敬你们林总啊，有没有补贴先要看林总申不申请。”

林素腹诽，我勒个去！这家伙坑爹啊！扇阴风点鬼火的，科盛这么大的垄断国企，都没有雾霾补贴吧？这不是将我军吗？

艾米当然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一码归一码，我已经喝了，王总不会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吧？”

“女孩子”三个字一出，还是有点效果的，王总说：“我当然会喝，不过你刚才喝得太快，酒太少，来，加一点。”

这一点就是大半杯，不过他给自己加了满杯。

艾米二话不说，又喝光了，王总树了大拇指，转头又扯上林素：“林总监，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么好的下属，值得喝一杯啊！”

林素笑起来：“王总，科盛是超一流公司，我们派驻的服务团队当然也是最优秀的。您那杯酒，我们小艾还等着哪。”

艾米歪歪脑袋，做个可爱表情。

王总很爽快的喝下去了，不等他发话，林素也拿半杯红酒走过去，“感谢王总认可我们的团队！以后还要王总多多关照，我也先干为敬。”半杯红酒，女生拿来敬客户够可以了，不多不少，再少了，有点缺乏诚意；多了呢，无疑会把自己树成靶子，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素很讨厌喝酒，几乎是生理厌恶，闻到酒味就有点作呕——刚开瓶时酒是香的，这不假，但经过人体加工之后，会变成一种特殊的恶臭。更因为，她有一个喜欢发酒疯的父亲。

但是，在一个“酒文化”如此发达的社会讨生活，还是要会喝一点才行。第一次喝酒，是大学拿了奖学金，请室友们吃饭，第一次喝酒林素就发现，喝酒这东西也能遗传，她那酒鬼父亲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给她一个傍身的技能——天生能喝。但她喝得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某官员某老总喝酒致死的新闻时不时就出一条，林素可不希望上社会版头条——女白领陪客户饮酒致死，说出去不知道多丢人。她也不指望靠这个升职，咱卖艺不卖身，是不？所以她一向宣传自己酒精过敏，只是舍命陪君子，这么多年竟然没有醉过。

陈鹏却斜刺里杀过来，替领导挡酒：“林总，这杯酒不能这么喝。”他拿一壶酒就要给林素加，林素也不反抗，微笑着任他加，你要表现，我让你表现个够。

陈鹏不折不扣加了一个“苹果”，林素这才笑着说：“陈经理，那请您示范一下这就该怎么喝啊？”

陈鹏倒也爽快，马上又倒一个“苹果”，一口气喝干，“林总，请。”

林素继续微笑：“可是，我刚才已经喝了一个半杯啊。”

陈鹏又倒一个半杯，喝完，杯口向下——示意涓滴无存。

艾米又一次恰到好处的出手了，她鼓掌：“陈经理真爽快！一个半苹果，面不改色，真是海量！我是川妹子，最佩服这样的真汉子了！来来来，咱们喝一个！”

林素喝酒有点上脸，虽然只喝了半杯，但脸颊、眼皮都有了一层粉色。不同于投标那天的正式和庄重，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连衣裙，白色小西装，标准的ol打扮，配了钻石耳钉，小小一颗，在碎发间偶然那么一闪，又亮又俏皮。

林素再倒半杯酒，“王总，我真的不能喝，小半杯就上脸，但是怎么着我也得敬您，我还是先干为敬，我尽全力，喝半杯，您随意。”

王总面子足了，自然不会让她吃亏，也陪了大半杯。

接下来就一场轮流敬酒的混战，你来我往，科盛方面，王总范总一看就是千杯不醉那种，秦浩于晨也很能喝，陈鹏勇于表现，喝了好几个满杯，艾米、胡炜的战斗力简直爆表，最后林素也围着桌子走了一圈，饭局基本上结束了。

林素想，如果写工作报告，应该写，这是一个成功的饭局，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饭局，这是一个各展所长各有所获的饭局，拉近了同志们之间的距离，加深了合作双方的友情，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为日后合作愉快奠定了深厚的基础，最后升华一句，革命就是请客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