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拨通了王逸的电话,只响了两声,王逸就接起来了。
“不是吧,林素!你这不叫监督,你这是催命!才六点四十你就搞监察了?听到没?我正在跟跑步机较劲呢。”王逸的声音总是爽朗、快活的,就像是阳光,即使穿不透乌云,也能给它镶上银边。
林素有点贪婪的听他说话,她双手紧紧握住电话,想从他的声音里汲取力量和勇气。
“你怎么了?”王逸按了暂停键,关掉音乐。
林素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嘶哑:“没事,想问一件事情。”她停一停,“关于叶心……”
王逸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林素,这些都过去了。”
“我以前也以为过去了,我现在才知道,只要我心里过不去,这事就没过去。”
“你是个聪明人,却总是做糊涂事。听我说,人哪,不能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笑话吗?每天早上公鸡都打鸣,然后天就亮了,久而久之,公鸡以为天是自己叫亮的。可笑吗?林素,你没那么重要。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何德何能,能影响别人的爱恨生死呢?这事跟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你就是想太多,不断给自己加戏,硬生生把自己从路人甲加成了女二,但事实上你就是个路人甲。”
王逸讲得有道理啊,我只是个路人甲。好像有那么一次,陈沧海和叶心做主持,想让我上台做托儿来着,我当时就拒绝了,我那时候还很有路人甲的修养,愿意好好做观众,不肯把自己摆上台做女配。开玩笑!他们金童玉女恰好一对在台上,我怎么可能去插一脚?可是,我现在怎么反倒没这个觉悟了?
真的跟我没关系吗?恐怕也不见得,至少唐妍不相信,我自己也不全信。
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肯这样偏袒你吧?即使明知道你脱不了干系,也愿意颠倒黑白,斩钉截铁告诉你,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跟我没关系,那你就跟我说说啊。”
王逸沉默了,他不自觉的点起一支烟。在北京那会儿就习惯了抽烟,戒了抽抽了戒,如今也戒得七七八八,但一有烦心事,仍然会习惯性的点支烟。
他和叶心高中同校,又几年都同在学生会,虽然来往不太多,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当然及不上林素,林素是不同的,他们一起在北京奋斗两年,互相帮助,渡过了许多难关,最穷的时候,林素把所有的钱都借给他,和他一起啃方便面,给他打鸡血,帮他出主意,那是革命战友般的情谊。
叶心是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他们这一级暗恋她的男生很多;但她也是个实心眼的女孩子,就差写一张大字“陈沧海”贴在自己额头了。刚开始,他们也只是都在学生会,有一些工作来往,并没有多熟。后来林素做了学生会主席,他是副主席,叶心是生活部长,主席大人不擅沟通,也不耐烦搞那些弯弯绕绕,只会开炮,一支笔十分犀利,学校和后勤集团的面子往哪里搁?烂摊子都是他和叶心收拾,说好话赔笑脸,一来二去,他们倒真正成了朋友。
王逸看多了古龙的小说,班上又有几个特别能惹事的女同学,所以一直相信男人之间才有真正的友谊,看到叶心对林素那份掏心掏肺的好,简直觉得不可理解。
有一天,他们从学工办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不用说,他们又耽误了一节课。那应该是冬天,因为腊梅花开了,有十分清冽的香气。叶心柔顺的长发用缎带扎起,十分美丽,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刚刚为了另一个女孩子说了许多许多的好话。
王逸冲口而出,问道:“叶心,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林素?”
叶心转过头来,眨眨眼:“咦,你不是也喜欢她吗?”
王逸哑口无言,咦,他喜欢林素有这么明显吗?他还没展开攻势呢。他挠挠头:“那不一样,我是男生。”竞选那会儿说要追她,纯粹只是一时兴起,在荷尔蒙分泌最为旺盛却因考试和学习最为压抑的高中时代,自诩与众不同的王逸,其实很中二。此外,可能在潜意识里,他多少也有点看不惯陈沧海。几个月相处下来,他被林素真正打动了,初见的一丝悸动变成了实打实的欣赏。他曾经看不惯她的执着,鄙视她的笨,笑她不知变通,但她这种始终如一的认真和坚持,倒真的令他肃然起敬了。她非常真实,不装不作,有一说一,不懂就大大方方请教,更可怕的是,你教过她一次,她下次就能做得比你更好。一如她的年级排名,一直稳步向前。
“怎么不一样?男生女生都是人啊。那你先说你为什么喜欢她?”
为什么喜欢林素呢?王逸还真说不上来,林素长得好看,可是比她好看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又很糊涂;论性子直爽,她更多的是不谙世事。她爱笑,磊落,有点自卑又自傲,最吸引他的,还是她事事全力以赴的态度吧,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笨拙的努力着,让人感动。
王逸描述了一下他的感受,又加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总之看见她会觉得很有趣,心情也会变很好,会很想帮她,成全她。”
“是这样啊,”叶心向手心里呵气:“我就没有那么复杂了,我恰好跟她同桌,恰好投缘,恰好同寝室,她情商低,跟她的智商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我跟她说笑话,她会当真,我有时候玩幽默,讽刺她,她竟一点都听不出来,还不住在那里谦虚,我往往会觉得羞愧——怎么能欺负老实人呢?嗯,我说的话,她真的句句都当真,所以咯,不对她好似乎有点对不起她呢。”
王逸说:“叶心的事情,我其实有预感。”
林素的心脏猛的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读大学时,我们宿舍和她们宿舍是联谊宿舍,你知道,华科的女生少。那两年里,我们常常搞联谊活动,野炊烧烤k歌,打真人cs,一学期总有两三次活动,我们宿舍和她们宿舍还真成了一对。那年四月份的时候,叶心来找我。”
他记得很清楚,是四月,梧桐树的叶子将将从新绿转老,那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绿色,经过几场风雨,开始转为碧绿,这是最初的苍老,就像那一段时光。
叶心瘦多了,比春节同学聚会那会儿起码小了两个号,她美回来了,但是……王逸暗暗吃惊,神色却不变,老远就喊她“小红帽”。
叶心穿着红色的薄羊绒大衣,戴着同色的帽子,化了淡妆,气色看起来挺好。她笑了,眼睛弯弯的,但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那是一种礼貌而疏远的笑容,仅仅只具有社交意义。
叶心说路过他们学校,看见梧桐树的新叶子,一时兴起,就想找他聊聊天。武大的梧桐树也不少——王逸暗想,但他不说,只是陪着她慢慢走。华科的路都是平直的,但叶心体力明显不好,走不了多远,就有点喘气,王逸面上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很难过,叶心的病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却偏偏……
“陪你走这一路,我的虚荣心都要爆炸了。你看前面那个兄台,都回头三次了。”他们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心不以为然的一笑,“都是假的,没多大意思。说起来好笑,我刚刚去我哥哥那边,呵呵他的态度居然也明显变好了,我发胖的时候,你可能不相信,连我亲哥都不愿意正眼看我。”
王逸选择性的忽略掉第二句话,这话太难回答。他只抓住第一句做文章:“哈哈,美人当然有资格说啦,我等平庸之辈,永远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体验。”
叶心有点走神,她当然不是无事随便来逛逛。陈沧海去了北京交流,林素远在广东,难道是她的病情……
这一天叶心笑得特别多,但都是机械式的笑,“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读高中时,林素经常问我这个问题,我就奇怪她怎么老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我才知道,人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思考人生。”
王逸有点紧张,叶心喜欢陈沧海,陈沧海喜欢林素,林素和叶心关系极好,想置身事外,这个三角关系,他一早就看清了,作为当事人的叶心,能不知道吗?可笑陈沧海还一直假装大家都不知道。
王逸想了想说:“林素就是心大,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听她的,你要像我这样,追求享受,眼耳口鼻,一个都别委屈了。所谓人生意义,不就是好好活着吗?干嘛要跟自己较劲。”
叶心凝视着他:“你们都钟爱林素,我只提她一句,你就开始为她说话了。”
你们?谁是你们?
王逸有点尴尬:“千万别这么说,我女朋友可不答应。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喜欢林素,她不喜欢我,我就不勉强,她不喜欢我算什么,我女朋友喜欢我啊!估计我们在校园里再走一会儿,她就会跟你‘偶遇’了。”
“王逸,我真羡慕你,我做不到。”
王逸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做不到呢,无非是开不看得开,愿不愿意罢了。一个人立意要开心,谁也不能令他不快,反之,一个人要是执拗起来,处处跟自己为难,谁也帮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