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怎么来了？”

林素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好表情，笑着叫了一声：“王阿姨。”

“妈怎么不能来？你姑姑给我拿了两斤野生蜂蜜，我给你带来了，顺便来你这里蹭饭吃。”

这话说的，林素不是第一次见王阿姨，有一定心里预期，觉得还好，王逸就非常尴尬了，“妈，林素是我们请来的专家，专门帮我们做宣传的。”

王阿姨立即说：“我就是说嘛，是贵客怎么不好好请人家吃餐饭，家里的粗茶淡饭怎么好意思？”

王逸连忙说：“是是是，那我和林素出去吃饭咯。”

王阿姨一句话就控制住了场面：“饭都已经做好了，不吃不都浪费了？我是说，下不为例！”

林素并不生气，事实上，她觉得挺逗的，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王阿姨表演，觉得她唱念做打样样出色，是个有意思的老太太，啊不，王阿姨并不老。她穿着黑色连衣裙，戴一串硕大的白色珍珠，因为身材丰满，十分合衬，不仅不夸张，反而有种端庄大气的美。

林素笑吟吟看着，倒忘了说话了，王逸在一旁干着急，他最了解自己亲妈，这老太太性子彪悍，是典型的湖北女人，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唯我独尊，他爸和他都得退避三舍，尤其是他爸，简直成为她妈的声控机器人。林素别不知死活，和老太太杠起来。

王逸连连向她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王阿姨，今天我就不打扰了，我是听说王逸买了新房子，上来坐坐的，王逸留我吃饭，我刚还说了，我们武汉分公司的同事在等我吃饭呢，就在东湖居，离这里挺近，要麻烦王逸送我一下。”

王阿姨一听就要发火，这丫头就不像个好的，当面说假话一套一套的！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王阿姨家境优越，在特殊年代吃过苦，对林素这种出身赤贫尽力打拼的女孩天然怀有警惕心和反感。她不喜欢林素，王逸和张琳谈恋爱虽然不靠谱，但也差不了太多，大致凑合，这个林素就太……否则当年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进京和林素谈判，当然，这些都是瞒着王逸的。

王阿姨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在门口都听到了，又不甘心就这样轻轻放过，她可是听了保姆的谍报专程赶过来的，今天不弄清楚个子丑寅卯，如何能罢休？再说，王逸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她看了心里很不舒服，就拉住林素：“小林哪，你来都来了，不吃个便饭，阿姨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阿姨，我和王逸是老同学了，不讲客气的，我也有公务，现在五点多了，再迟就要堵车了。”

王阿姨力气颇大，把林素往沙发那边拉，要不是林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真争不过她，林素站着不动，王阿姨白费了力气，她心里纳闷，这丫头看起来瘦瘦高高，怎么这么大劲？王逸在一旁看得差点笑出声。

王阿姨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总得喝杯茶吧？东湖居过去只要几分钟，现在还早，再坐坐，再坐坐。王逸，你是怎么当主人的？也不知道留一留？”

王逸说：“妈，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啥？人家林素确实有事，别耽误人家的正事儿。”他此时巴不得快快送走林素，但是王阿姨倚老卖老，硬是不放手，“再怎么有事，喝杯茶的时间总有吧？张嫂子，快泡茶来！”林素也不好意思直接推开她，权衡一下，也只得顺从王阿姨的意思坐下来。

大约人年纪大了，就对自己不作严格要求了，刚泡的龙井还烫着呢，王阿姨就迫不及待开始了发问了，她也不铺垫，开门见山盘问林素，王逸几次想要打断都被她如虹的气势挡回去了。林素啼笑皆非，深悔今天孟浪了，非要跑来找不痛快，但正像王阿姨说的，来都来了，也罢，日行一善，就让她放个心。

她很礼貌的回答问题：“是的，阿姨，我还是在广告公司，嗯，很忙，经常出差。工资也就那样，挣点苦力钱而已。嗯嗯嗯，有男朋友了，对对对，你说得对，谈太久就没有激情结婚了，快了，大约明年五一就结婚。”她把心一横，随口乱编，4a广告公司客户总监，骗个老太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王逸不自觉的看向她，林素态度端正，很自然的笑着，她笑起来按说是能讨好长辈的呀，单是那圆圆的明亮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唇角，可是……她说得极诚恳，但他仍然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戏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王阿姨一只眼睛盯住林素，一只眼睛盯住王逸，早看到儿子的表情，立即在心里又打了个问号。

“有照片有照片，正好请阿姨帮忙掌掌眼。”林素掏出手机，找出她和于晨的合影，那是第二季度生日会上拍的，于晨是寿星，林素正好站他旁边，有人来涂他奶油，被人一推，目标变成了林素，林素向旁边躲，就要失去平衡，于晨伸手拉住她，两人都笑得极为灿烂，又都穿着相似的白衬衣，冒充情侣天衣无缝。同事用了连拍模式，一连七八张。这些照片林素一直没删，原本想着过年回老家，哄哄自己老妈的，没想到先在王逸妈这里用上了。

王阿姨一看，身心舒泰，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目光也柔和了，声调也平缓了：“不错不错，小伙子挺周正。哎哟，你这样多好啊，家长都放心了吧，唉，还是女儿懂事贴心哪！王逸就是糊涂，给他介绍对象，他见也不见，你帮阿姨劝劝他。”

“妈！你介绍对象也得介绍靠谱的啊，这一个，大学都还没毕业呢，我跟她能谈什么？谈爸爸去哪儿吗？”

王阿姨都气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也就大她七八岁，怎么就不行呢，她爸爸是……”

林素想起《围城》里写的，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哥哥。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还不是一样？但她突然有点同情王阿姨，王阿姨也算是个女强人，打拼下偌大身家，如今年过半百，跑来跟她一个毛丫头交锋，为的是什么呢？说她自私也好，无礼也好，她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希望他将来生活得更容易些，自己的母亲不也同样如此？

她收起心里那一丝恶意和嘲讽，开始好好和王阿姨说话。

这一天，她和王阿姨谈得十分融洽，但无论王阿姨怎么挽留，她到底没在王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