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素病好，又传来了坏消息——陈沧海被人举报，就在竞聘结果公示之前的一晚，科盛a市分公司所有中层以上领导，都收到匿名短信，陈沧海三年前招聘受贿，导致学历造假的严正入职。纪检立即成立专项调查组，介入调查，竞聘结果暂缓公示。

啊，国企还有这种玩法？其实仔细想想，跟艾米的套路也差不多，无非都是在关键时间点，造谣传谣，官媒多次批判“带病提拔”，即使陈沧海受贿放水这事儿是假的，他也会受影响，人才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提拔一个有嫌疑的人？

艾米四处造谣，她是豁出去了，听者未必相信她说的话，但肯定会怀疑林素管理能力不行，一个总监连手下的项目经理都搞不定，遑论其他？所以，久而久之，看似可笑的谣言会慢慢产生强大杀伤力。甚至对可名来说，都会有一定程度影响，林素看不透谢总的想法，他怎么能让一个基层员工如此胡来？哼，到底不是自己的公司啊，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打工的。

林素想了想，还是给陈沧海打了电话，他听起来情绪还好，似乎心情不错。

林素不好意思开门见山，就先问项目组工作如何。

“都挺好的，佳文踏实认真，执行力一流，胡炜很有想法，点子多，都不错。”

没说艾米，林素再问一句：“项目经理艾米怎么样？”

陈沧海沉默几秒：“她和王总走得近。”

啊哈，看不出来艾米确实是个人才啊，两边都能搞定关键人物，林素一时无语，还是陈沧海先说：“你大约听说了我的事情吧？没事，放心，我不怕查。”

举报短信一发出来，立即就有若干人转发给了陈沧海，其中包括王总。王总在后勤蹉跎数年，好不容易升到市场部——在科盛，从中层再往上走，做市场是必经之路，他年纪不小，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陈沧海能力、人品都是上上之选，他一看举报短信就知道是来搅浑水的，三年前陈沧海入职不到一年，没有任何职权，能受什么贿？一个人要入职国企，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关，一个小hr，能起什么作用？他升室经理也不过一年，即使纪检把他查个底朝天，肯定也查不出什么东西，这年头，采购、招标越来越规范，内外审计一年比一年严，即使有人行贿，那至少也得找部门领导，上头吃肉，下面喝汤，他能捞个三五千已经顶天了，陈沧海再不济，一望而知，他家庭条件不错，又是名校硕士，能这么没见识？

所以王总立即转发短信，又打了电话给陈沧海，叫他放心，纪检调查只是按流程办事，他没拿不该拿就不用担心，自己也会帮他说话，又点他一句：“这事儿不是冲你来的，明面上举报你，其实打的是你的前领导，你不要慌，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

陈沧海正在纳闷，谁会跟自己过不去背后下黑手？听王总一说，也明白过来了。王总这个电话无异于雪中送碳，陈沧海不得不表忠心：“王总，谢谢您！我不会说话，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只希望这件事之后，我还有机会跟着王总好好做事。”

事情一开头就容易了，陈沧海发现，这些话说起来也没那么难，老早就有人告诉他，站队表忠心是混国企的不二法宝，只不过，当时他听不进去，现在悔改，应该还来得及吧？

严正入职不到半年，还没过试用期就辞职了。当年招聘时，陈沧海只是个打下手的，人资那位退休的大姐还是室经理，她说不舒服，要先去洗手间，让陈沧海帮忙筛简历，交代了一句：“已经在学信网查过了，你只看符合条件就行。”陈沧海就信了。现在大姐已经移民去了澳洲，当事人又离职，看起来简直天衣无缝了。

但是，正如王总说的，他有领导。新员工入职，除了招聘环节，在调档等各个环节都得用大学毕业证，现在想来，这个严正肯定来头不小，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至于他为什么呆了几个月就走，也许是有变故，也许只是攒资历，谁知道呢。

人力资源部是公司内部最神秘、最不可说的部门，工资发多少、公积金交7%还是12%、晋升政策如何、绩效考评制度怎么执行、干部怎么选拔，件件事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职代会和工会的是十分暧昧的存在，至于到底谁说了算，唯有他的前领导知道了吧？

陈沧海在人资时，就听说了种种似有似无的传闻，深觉人资是个大坑，又讨厌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执行上面的意思的工作，这才找了机会去市场部，看样子，以前的传闻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

陈沧海感叹一句：“谣言止于智者，这可未必，但谣言一定至于利益相关者。”

林素深表赞同：“是啊，说到底还是利益。这些年我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从文案做到总监，经历了多少背锅的事，我们还是私企，大不了不干，你们是国企，又涉及到廉洁问题，你要当心。”

陈沧海轻轻一笑：“我只是基层员工，一样大不了不干了，趁还年轻，如果从国企出来也不错。在这里，没有关系太难熬。”

林素叹一口气：“你跟我不同，我在哪里都没有关系，都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你，本来是可以有关系的啊！”他抛弃了父辈奋斗打下的基础，只身一人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陌生小城，他可有后悔？

“当时年轻气盛，发誓不靠家里，现在？有得靠当然要靠啦，说句没骨气的话，现在让我给我爸跑腿我都愿意。”

不，实情并不全是这样，当年他不是年少气盛，而是心灰意懒，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开从前的一切，默默的过完这一生。现在，他才发现，一生，真的很长啊。

林素感觉得到这句话里的沧桑。她同样也已经试错很多次了，知道了背景两个字的厉害。只不过，有些事，她不愿做，有些事，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做不来。

可是现在，无论如何，她得咬牙坚持下来，先克服自己那一关，再放手去做，比如，解决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