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和linda进店选了个角落的位置。

林素兀自流泪不止，linda笑她：“喂，你别哭了，虽然你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好看，但是我是女人呀，还是个相貌平常的女人，这样太不人道了。”

林素止不住眼泪，她哽咽着说：“linda，有时候，我对活着这件事本身充满了恐惧，一切都是那么可怕，人最可怕，我怕人，怕社会，怕出门，但是又不得不每天逼自己努力，更努力一点，不努力就会彻底被抛弃，被所有人抛弃。我常常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受不了，迟早有一天。”

linda很诧异，林素是她见过的最勤奋的人之一，这不足为奇，广告公司多的是以加班为乐的变态，多的是不择手段的人精，但是林素不同，她勤奋，却又时时退让，总有点信心不足，太好说话，有点老好人，不懂得斗争——也恰恰因为这点，当初选搭档的时候，她选了林素。

她身上有股韧劲，默默吃苦、决不放弃的韧劲，linda万万没想到，她以为最上进、最乐观的林素会说出这样气馁的话来。她自己正陷入大麻烦，还指望林素打救呢，没想到得先打救林素。

linda振作精神，点了两杯果汁，侍应走过来的时候，林素转过脸去，再转回来时，已经擦干了眼泪，除了眼皮微肿、鼻头有点红，神色如常，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linda心里叹息一声，太过压抑自己的人最容易崩溃，正如一根弹簧，压一压，会产生弹力，压力越大，弹力越大——但这必须控制在某一个范围，否则，压得太厉害，弹簧就会报废。

“我常常想起咱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好像就是昨天，其实已经过了好几年，想起来真可怕。”linda感慨的开口。

“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沟通能力太差，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横向领导力不行，经常要你帮忙善后。”林素也开始回忆旧事。

“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不是吧，别说你是看中了我年轻貌美才找我做拍档。”

“怎么不是？原以为可以打美人牌，轻轻松松搞定甲方，哪知道你是个银样镴枪头，忒不中用。”

真相当然不是这样，linda和林素一起去拜访客户，全程都是linda说，林素只是坐着，偶然笑一笑，被问到才开口，但是她秀色可餐，态度诚恳，像小鹿一样纯挚的眼神望过来，甲方的态度自然好了三分——这三分至关重要，为linda省了多少事。

林素并不知道，她确实羞愧：“我知道，人人都说你选这个搭档，吃了大亏。”

“你还真是好骗，那是老谢造谣罢了。”

林素心里猛的一跳，原来谢总这么早就开始针对她了？她真是后知后觉。

linda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解释：“老谢倒不是针对你，他一贯如此，有权力的人，总是想使用权力，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你从集团空降过来做副总监，他先给你一个下马威，顶得住压力，你就是人才，顶不住，那他就说对了，看人很准，无非就是这样一种心态。”

林素心里直冒凉气，那种恐惧感简直无法控制，那段煎熬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linda和若薇，她也许早已经怀疑自己，彻底沉沦，为什么要这样打击一个素未谋面、没有恩怨的人？就为了玩一把权力的游戏？她也更坚定了要走的决心，无论集团招聘成与不成，她肯定不会再留在公司了。

linda看火候差不多了，把话题转回来：“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你现在早已不是当年的你了，找你的猎头不少吧？我在你这个年纪都没有你这么干练。”

林素承认：“的确有猎头联系过我，不过开出来的条件不太吸引，我又等着集团公司的招聘，所以一直没动，说实话，我自己内心非常清楚，我还是怕。”

前前后后有几个猎头联系过她，提供的职位也有十多个，有甲方，也有广告公司、公关公司，但都比现在的职位高不了多少，做生不如做熟，跳槽还有试用期，仔细盘算盘算，还不如先等集团的消息。

“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没有那么难，你走过去之后，再回头看，这些都不算什么。”

林素突然怀旧：“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弄丢了资料费，我爸叫我回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去，我一路找，天越来越黑，要蹲下来才看得清地面，我非常害怕，边找边哭，把我所知道的菩萨神仙都求了个遍，哦，还包括神圣的主呢，可能是我求得太多，神仙们也互相推诿，反正我没找到。我不敢回家，在惊恐中，我跑去了外婆家。到现在，我都常常梦见这事，永远都忘不了。我常常有这种感觉，不能回去，一定要向前，努力跑。”

linda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童年往事，有点恻然，她懂她的意思，她身后没有人，没有路，唯有向前，不管多恐惧，都只能向前。她何尝不是？在这条看不清，可能要爬下来匍匐前进的路上，他们都是孤身一人。

linda十分坚强，即使遭遇了大变故，仍然不肯流泪，但这是听到林素讲的悲惨故事，想到自己也不由得湿了眼眶。

“我懂，我知道，我也是一个人，所以我要求你帮忙。”

林素见她激动起来，连忙劝阻，孕妇情绪波动太大不是好事。linda叫她做的事，想必不容易，但是不管多难，冲着当初的情分，她都一口答应下来：“不要说帮忙，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

“你听说过拔管互助姐妹吗？”

这倒是个新鲜概念，林素从未听说过。

“就是说，如果其中一人不幸要插管，十分痛苦，另一人就帮她做主，让她有尊严的走。”

林素骇然变色，linda好端端怎么说这么可怕的话。

“淡定，淡定，我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别害怕，我身体还行，我是说万一，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意外，你这个人，不要这么迷信，有备无患，我写一个授权书给你，到时候，你为我做主。我会去做公证。”

林素隐隐已经猜到，linda家里发生了变故，她丈夫就不现身，估计是情变，这年头，一夜情二奶小三太司空见惯了，丈夫靠不住，娘家不给力，linda竟只能托付她这个外人，人生何其悲凉！linda说的是万一，真到了万一的境地，多方利益冲突，她为她签了字，肯定有后患，但是，林素仍然说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