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早，鸡叫得更早。林素生活了十多年的小村早已破败，不复当年几十只公鸡齐鸣的盛况，只有一两只互相应和，在拖长的“咯咯咯”声中，天已大亮。

林素一夜无眠，她眼睁睁看着月光渐渐流走，天色变暗，变成一种很深沉的蓝色，随后又开始慢慢变亮。就像多年前和表姐一起去打工的前一晚，她也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数绵羊、看物理习题、心算，统统不起作用，就是睡不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时快时慢，一时是快进的画面，一时又是慢镜头特写。

考完最后一门，天色阴沉，快要下雨了，她没带伞，急匆匆往考场外跑，想赶快回学校。

“林素——林素——”

她回头，看见叶心向她跑过来。叶心穿着浅粉色连衣裙，扎着长长的马尾，漂亮得如同一朵新开的粉色玫瑰。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呀？我就是怕你跑了，提前拦住你，今晚出去唱k呀。”叶心兴奋得双眼闪闪发亮。

林素紧张起来，她不会唱歌，“我不去了，我明天一大早要回家，今晚还得收拾东西。”

“都考完了，急什么？今晚好多人，陈沧海、吴晓灵、宋俊、唐妍都去，王逸也去。”

林素一听，就更不想去了：“我还是不去了，我明早要赶车，如果坐下午的大巴，到家就很晚，不安全。”

叶心拉住她：“那就多玩几天嘛，你可以住到我家来，我爸爸妈妈很好客的，唐妍就经常住我家。”

正说着，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到脸上生疼。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啊——”，几十人几百人都叫起来，考点里一阵沸腾，终于考完了！压抑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今天是解放日！大家在雨中又喊又叫又跳，犹如一个盛大的雨中party。

林素拉叶心：“你怎么能淋雨？我们快到那边躲躲。”

叶心却说：“躲什么雨？！你不觉得这雨淋着很痛快？”

林素无语，考完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就算考上了，她也得愁学费，她不能理解眼前这群幼稚的人。

陈沧海也向这边挤来，他大声喊她俩的名字。

林素先说：“陈沧海不是不在咱们这个考点吗？”

“他不会提前交卷了吧？”

陈沧海笑嘻嘻挤过来：“你们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是不是我今天太帅了？”

叶心板起脸问：“你说，你提前了多久交卷？”

陈沧海举手投降：“五分钟！五分钟而已！我是从十一中那边跑过来的，真的，我跑得很快，像兔子一样快。”他的头发全汗湿了，白衬衣也贴在身上，却笑得十分开心，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他低头对着叶心道歉，他长得高，这一低头，自然显得温柔。

叶心仍然生气：“你有十足把握考上理想的大学吗？要是差一两分，我看你后不后悔！”

他仍然在笑：“不会的，我运气最好了，会做的题目我都检查过，不会做的，再多一小时也做不出来……”

他对着叶心，目光却飘向林素，林素察觉了，退开两步，转头看雨中激动的人们。

“我们先去吃饭，我请你们，等会儿直接去ktv。”

“我不去了，我刚刚正和叶心说呢，我明天要赶回家去。”他们不知到有个词叫“农忙”，林素也懒得解释。

叶心身体到底不好，连打几个喷嚏，陈沧海皱起眉头：“咱们别淋雨了，去那边再说。”

人太多太挤，他拉住叶心，又来拉林素，林素灵活的避开，笑着摇摇头，她一马当先，很快跑到了屋檐下，欣赏那两人的跑姿，叶心笑靥如花，她脸上有一层粉红的光泽，害羞中带着甜蜜，陈沧海今天一直在笑，呆呆的，却也真好看。

陈沧海和叶心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他们在人群中都是出众的，很快，他们就会读同一所大学，谱写一段真正的校园恋曲，林素看着，怪羡慕的，她这时并不妒忌，真的只有羡慕。

也是这一刻，她下定决心，绝不和他们读同一所大学。做了决定之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唱k。她自己心中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都很会唱，王逸尤其会唱，男歌手、女歌手他都唱得来，令人刮目相看。林素现在都记得，他唱了一首《独角戏》，以至于，到现在听见这首歌的前奏，她会自动脑补王逸的声音。

她会错了意，以为大家是专门撮合她和王逸的，心中多少有点不满，但也不至于生气，大家都是好意，何必计较呢？但是王逸……她那时候讨厌王逸，他伤害了她的少女心，辜负了她的信任，令她耿耿于怀。不过转念一想，大家很快就各奔东西，说不定以后永不再见，又有什么放不下的？王逸……只是太油滑了而已，并不是大坏人，再说，他也曾经帮她很多。

她心中释然，所以，王逸唱完，她也给他鼓掌。

现场有几个麦霸，一直抢麦，不会唱的，都在一边摇骰子喝啤酒。林素万分惊骇，她不懂，怎么只隔了短短几个小时，他们就从拘谨的高中生变成了准社会人士？少了禁忌，多了自由。她有点适应不来，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叶心忙着和陈沧海对唱《广岛之恋》，也顾不上她。

王逸倒是想过来，又被她故意忽略。她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她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一天，最后大家一起合唱《朋友》，“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不知道是谁最先哭出来，最后大家都干掉杯中的啤酒，抱头痛哭。这也是林素第一次唱k，第一次喝酒。

王逸鼓起勇气对她说：“林素，以前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在这伤感的气氛中，林素心中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我们还是朋友。”

他们红着眼睛相视而笑。

在去打工的前一晚，这段回忆不停在脑中重播，她告诉自己，一切已经结束，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晚，她再回忆这一切，有个细节慢慢放大——陈沧海那天是为了来找她才提前交卷的，他们都有手机，只有她没有，他唯恐通知不到她，错过了这个聚会，不惜提前交卷来找她。

她心里的拼图又拼上了一块，她接着回想起那天晚上，陈沧海数次望向她，只可惜，林素时时防备着王逸，生怕王逸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并没有察觉。

林素起床，收拾好行李，把那本书放入背包，把其他的书仍旧装回口袋。她要一个人去凤凰，虽然，迟了若干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