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在母上大人的灼灼目光注视之下，换上一身运动服，背着包准备出门。

王阿姨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叫住他：“你做么事穿成这个样子？太随意了。”

王逸言简意赅：“显年轻。”

“胡说八道，你怎么不年轻，还不到三十岁的处级干部，你那些同级别的同事，有谁比你年轻？来来来，换这一套。”

王阿姨从衣柜里找出一套韩版的商务休闲装，这是她去韩国旅游带回来的。衣服是好看，条纹衬衣，藏蓝色裤子，裁剪极佳，清新中透着讲究，但是，这套衣服很修身，王逸不喜欢。作为一个胖了多年的胖子，虽然目前已经成功瘦身，他还是对修身的衣服怀有某种抗拒和敌意。这套衣服他一共也就穿过两次，还是怀着老莱娱亲的精神，专门穿给老妈看的。

王逸皱起眉头：“妈，我是去约会的，又不是去谈公务，穿这么正式，不舒服。”

“你懂什么？约完会，你不送她回去？送到家门口，不上去坐坐？碰见梁叔叔梁阿姨，你不聊几句？还是讲究点好。”

王逸无意在小事上与母亲发生冲突，又急于出门，只得遵旨照办。

他坐在车里，随手打开音乐，恰好是u2的《wherethestreetshavenoname》，那高亢而困顿的声音唱着“iwanttorun，iwanttohide……”

王逸马上关了音乐。他静静坐在车里，习惯性摸摸左手边的口袋，可惜，已经戒烟了，抽不成了。

人生中不如意者，何止八九，简直时时、处处，事事，十成十。

他打了林素的电话。

“收到我写的剧本了吗？怎么样？”林素开口就问，她声音里透着不自信。

“哦，我今天还没查收邮件，不过你写的，我觉得肯定好。”

“别，大哥，少给我灌迷魂汤。这次心里真没底，以往不管多难的工作，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信心都没有。唉，不怕你笑，我写了十几稿呢。”

“都发给我，我看看你的思路。”

“好，等会儿发给你，我现在正在街上呢。”

“一个人逛街？”

“嗯，买点婴儿用品，有个朋友生了孩子。跟你说，现在的婴儿用品可贵了，啧啧啧，谁还生得起孩子。”

“你那里天气怎么样？人多不？”

“咱这地儿，哪里人不多啊，就是peoplemountainpeoplesea，likefireliketea。天气很好，台风刚过嘛。那天，可真蓝啊，蓝得你都转不开眼睛，那云真白啊，白得像恐怖小说……”

“我呸，有你这样形容的吗？”一听见林素瞎扯，王逸的心情就好起来。

“喂，我这样形容是有道理的。”

“你说，你要是说不出道理，哼哼。”

“今天武汉的pm2.5不是爆表了吗？差不多五百！那我这里的白云，难道还不是恐怖小说？你摸着良心说，恐不恐怖？”

她关注武汉的天气，他心里有所触动，马上又想到，晕死，她家就是武汉的，虽然是郊区，自己还真是……

“好好好，算你有理。”

“什么叫算，我本来就有理。”林素得意洋洋，王逸都能想象出来她扬起下巴、故作奸诈的样子。

林素就是这样聪明，从来不问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不管他说出多么无聊、多么奇怪的话来，她都应对妥当。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他聊天。

这次王逸却很想倾诉。

“林素，我觉得我快受不了我妈了，脑壳疼。”

林素大起知己之感，我早几年都受不了你妈了，好吗！不过这话不能说，她虚伪的说：“王阿姨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话大致不错，只要不涉及她的利益，王阿姨还是很和善的。一旦稍微有点嫌疑，王阿姨就会毫不留情出手。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她还当我是三岁的孩子，连……穿什么衣服都要管。”王逸十分沮丧。

穿什么衣服，只是小事，但是如果在这样的小事上都不自由，那人生未免太悲惨。若是大事上能掌控，穿什么就不重要，任人安排也无所谓。就拿科盛的刘总来说，他亲口承认，一做了领导，仿佛成了低能儿，去哪里、说什么、吃什么、穿什么全都是秘书们说了算。这只是领导的抱怨，他随时有说“不”的权力。

而王逸，有这样一个强势且控制欲望十分强烈的母亲，多年的高压之下，恐怕已经艰于呼吸。

“我当时一装修完，放了两个月就急匆匆搬家，就是怕了她。”

林素一声惊呼：“你那房子装修那么讲究，只放两个月怎么能住人？”

“放心，都是最安全的材料，又找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做了好几次光触媒，肯定没事的。”王逸说得轻松。

林素隐隐觉得不安，上次去王逸家，虽然没有闻到明显的异味，但也觉得书房的空气不是很好，当时以为是大气重污染的缘故，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室内装修污染。

王逸家全屋木地板，贴了墙纸，一色的木家具，林素不懂行，辨不出是红木、檀香木，总之是颜色深沉、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光触媒并不是那么可靠，跟用的材料有关，有人也说只能清除表面甲醛……林素收房在即，也抽空看了一眼装修，多少懂一点。

她又叮嘱一句：“甲醛本身是缓慢释放的，没那么容易除掉，你还是买个好的空气净化器吧，现在有那种可以检测并除甲醛的净化器，比如某某牌……。”

“好好好，你就是啰嗦。别说这个了，还是说说我的困境吧。”经林素这么一打岔，王逸也没那么憋闷了，但问题还在那里，不解决不行。

林素摊手：“谈恋爱，我没什么经验，对付阿姨，我更没经验。你这是，问道于盲、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王逸又气又笑：“你就不能说句正经话？”

林素一阵奸笑。她和王阿姨只正面对阵过一次，差不多是四年前，在北京，只有她俩，王阿姨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永志不忘。王阿姨一心以为林素是要攀高枝，王逸高中时，她就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同学，高中时就知道利用别人，长大了还得了？林素是万万不行的。殊不知，在林素心里，王逸有她这样厉害的母亲，哪怕再好上十倍，林素也绝不会有任何其他念头。

现在，她已经比较成熟了，能理解王阿姨的做法，但并不代表能原谅她当年对她的侮辱。

“估计我妈很快就会给我张罗婚事。”王阿姨今天提了一句婚纱照，王逸就吓得魂不附体，知母莫若子，他已经可以预见老妈的种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