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陈沧海暗想。林素似乎瘦了一点，但是很精神，轮廓收紧之后，显得眼睛更大更亮。她仍然一如既往的穿职业套装，说话得体，笑容温和。

包括对他在内。

陈沧海每次看向她，她都会礼貌的微笑，她双目直视着他，盈着一层浅浅的笑意，但看不到底，如同大海上的白浪花，浪花下面是深深的海水。她对他，只剩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今天王总不在场，他紧急处理校园投诉事件去了，竞争对手出了阴招，找了一部分学生投诉他们在校内促销营销学习、休息，科盛的促销摊位在学校主干道以及各食堂门口，离教学楼、宿舍楼都有一定距离，晚上九点结束，根本没有所谓的影响。但学校说有影响，那就是有影响，王总估计，其中可能有某些利益交换，他不得不去拜访学校领导。万一协商不成，他们还得另想办法，如何在不能进校门的情况下，把营销做进去？

担子肯定又落在陈沧海肩上，这是一个移动互联的时代，只有他的公众号能担起这个责任了。

陈沧海觉得压力巨大，王总离职的日子不远了，他没有离职，陈沧海已经不堪重负，冯副总果然已经请假保胎，陈沧海每每想到这里，都只能苦笑，老前辈们啊，他还真的搞不定！他该何去何从？

现场陈沧海最大，所以可名团队对着他汇报。

仍旧是先说好的，betty总结了这两周以来的情况，可以总结为八个大字“劳苦功高，成绩斐然”，但betty的语气十分谦和：“之前林总不在，我代班了一段时间，感谢陈总的大力支持和团队的齐心协力，得以顺利完成各项工作……”

林素就接着道歉：“因为我个人原因，工作发生调动，以后不能为大家服务了。betty经验丰富，比我入行更早，曾经服务十多家五百强的企业……”

前期的合作也证明了betty足以胜任。近年来，科盛严抓供应商履约，合同条款极为严格，主创人员原则上不能更换。但广告公司流动性大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有一个例外条款，如需更换，须经甲方书面同意。

betty和林素一样，都是总监级别，能力强，替换也说得过去。

陈沧海说：“林总、贝总与我们合作都十分愉快，先恭喜林总高升了。只是，林总也知道，我们内部管理严格，有些不近人情，还要烦请林总出一个说明——用来应付内外部审计。”

林素又回北京去了，陈沧海对北京没有好印象，干、冷、人多、空气差，每一次的沙尘暴，对有轻微洁癖的他来说，都是一场艰苦的考验。北京，是一个极不宜居的城市。

他喜欢a市这座温暖湿润的南方小城。

林素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说明递给他：“我来之前已经按照合同约定的模板，做了一份，请陈总看看是否可行。”

一式两份，言简意赅的几行字，说明是由于她个人原因变更工作地点，下面是她的亲笔签名，仍然是清秀瘦硬的字体。

陈沧海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似乎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有大考后放假的松快，可是，也怅然若失，就像大考后的茫然和空虚。因为，他们此后再无瓜葛。

“陈总，你看，这样行不行？”他愣住了，对着那张纸发呆，林素不得不再问一声。

“哦，行行行，是合同附件中的模板当然没有问题。”

陈沧海仍然是怔怔的，似乎不知道他们在开会，在公干。

林素突然觉得有点搞笑，前不久，当她深情款款想重温当初的情怀时，他一脸正义的拒绝；现在，她公事公办，他又开始作魂不守舍状，他们还真……这个可怕的时间差，不像是造化弄人，倒像是恶作剧。

“那，陈总，你也签个字，我们就办完这个手续了。”林素礼貌而温和，她毫不带情绪的声音后面，是终于灰心绝望。

“好的，我这就签。”

陈沧海拿出签字笔，在她的名字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停了一停，才开始签第二份。

曾经——好像已经很久远了，说恍如隔世一点都不夸张，他快三十岁了，想起二十岁之前的事情都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曾经，他希望有一天他们的名字并排着签在一起。当年他们都在学生会的时候，开完大会，签字，她的名字后面是王逸，再往后数两个，才是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就想，总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签在一起，嗯，签在红色的小本本上面，再配上他们的合照，该有多完美……他不止一次脑补过这个场景。

现在，他们的名字终于并排着签在一起了，却是以这样一种形式。

陈沧海并没有立即把其中一份说明书给她，而是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林素十分无语，她本来计划速战速决，解决完问题之后，趁着科盛“反四风”、“八项规定”抓得正严，连吃饭都省了，直接赶回广州。

她没有想到陈沧海如此磨叽。

林素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但是看到陈沧海复杂的神情，也不免受到影响。

陈沧海穿着斯文的白色长袖衬衣，头发剪得极短，清清爽爽，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却不知怎么的，有一种萧瑟之意，也许是他微蹙着眉头、又眼神幽暗吧。

林素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他，就转头和梁肇兴说起视频大赛的事。

“那个视频，你看还需不需要修改？”

“不用，我们领导看过了，觉得很好，已经发出了，过几天，所有的参赛视频会在网上公布。到时候，发动发动，给我们投票哟。”

“那是自然，这也是给我投票嘛，那上头，还挂着我的名字呢。”

梁肇兴开玩笑：“早知道，应该多挂几个名字啊！”

“哈哈，正片十分钟，字幕三分钟，可是这样？”

“三分钟怎么够？特别鸣谢就要三分钟了。”

林素笑起来，似乎十分开心，陈沧海怅然的想，只要不对着他，她总是开心的。

他把说明递给她：“林总，一路顺利，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