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说完话语，又与丫鬟耳语几句，便返身进了轿内。

随后有伙计拿过半大铜锣敲敲打，三两家丁站在筛箩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布施善举。

寒风吹过热气腾腾的馒头，吹过老人怀抱中衣衫单薄的稚儿。

像是老天都变得不通情达理一样，在这深秋的清晨，寒风肆掠，刮得这些相约排起长队的苦难人脸颊生疼，他们情不自禁的颤抖着身子，在光秃的山坡上，努力捆紧身上的一根麻绳，一条布片，抵挡着心头生冷的寒意。

好在还有阳光，穿过前头劲翠高耸的山峰，光芒万丈，毫不吝啬的洒在整片大地，不论你贫寒疾苦，温饱贵富。

在任何失望乃至绝望的时候，能看到曙光，总会令一个人精神抖擞，信心倍增，哪怕一刻，或者一念，你都有重获新生的感觉。

光辉拍打在他们淳朴黝黑的面容上，使得他们因长久疲倦忧虑地眼脸都好似多了一分安详。

赶路来小溪镇求生的人，足足有五百之多，论起样子来个个大同小异，模样皆是一般孤苦，衣衫褴褛，神情疲累。

时间在流逝，肚中的饥饿也开始转成腹痛。

世间的残忍就是这样，无论是你腰缠万贯，因赌气几天不进一粒水米，还是你贫穷到食不果腹，衣食堪忧，都会令你痛不欲生。

后方不少人因腹痛引发地脚软自山坡摔将下去，索性也不呼救，躺在那里轻微呻吟，除了脸上的皱纹更深，剩下的就是认命了。

旁边的人纵使想救，也只怕穷尽力起尚且都自身难保，而随着不断有人拿着白面馍馍喜极而泣，转身离去，眼前筛箩中的馒头已是所剩不多。

那些远在几个山头之外的人，看到此处情形神色都有些欣喜。

不断有人站立不住仰倒在路边，这将意味着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可以多活过几天，故而偶有施救举动的人也都滞停下来，饥饿来袭，人人自危。

他们来自四面八方，近得有三里之外的石洞镇，远的有来自中原的逃难人，不少人结伴而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相继倒下，余心却无力，这同样也是不久之后他们的宿命。

骄阳似火，渐上柳枝头，无尽的等待给每个人的心里都增添了一丝灼热。

“这样下去只怕这些人要受罪了，该如何是好呢？”方轻寒素手轻撩开一角帘子，微皱黛眉看着初升的太阳。

前头排队的民众渐渐发出诧异声，原来是看到几个家丁手忙脚乱的将挑担箩筐都翻了个遍也没有再找到食物。

“没有食物了，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好不容易轮到我了，你却说没有！”有人伸出黝黑干瘪的双手，揪住了一旁不知所措的家丁。

“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儿？难道苍天无眼，偏叫我跋山涉水也要死在这里！”有的已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他们实在不易，却偏偏上天作弄。

方才最后领到面食的几人听到这番话语，扫视一眼都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哽呛得涕流满面仍旧是提防着四面，深怕一旁的人借机抢夺了去，尚可苦撑几天的续命粮可就没了。

“小姐，所有面食已经全部发放出去了，可是这......”看着眼前依旧如长龙的队伍，小丫鬟不禁面露难色，悄声对着帘子道。

谁也未曾想到，今日的救济人数竟是前几日的三倍之多。

“翠玉，你先回去给爹爹带信，让他老人家吩咐厨房加急做上五百个白面馍馍。”轻拍着丫鬟的手，方轻寒下得轿来，看着眼前捶胸顿足的人们轻声道：“别忘了带上阿龙阿武他们几个。”

“不行，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岂非太过危险，若是你......老爷可不会轻饶了我。”扶着小姐的手臂，丫鬟挺着瑶鼻有些不舍。

“乖乖听话，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回去把这件事情办妥，再赶过来救驾也不迟。”小姐颇为不满地轻声哼了一句，佯怒道。

“是，小姐。”丫鬟翠玉回头一望这漫山遍野的人，面上愁苦之更甚，再顾不得言语几句，急急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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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看，这丫鬟带着几个家丁走了，什么怎么慌慌张张地？”方才揪住家丁不放的小伙子此刻面带疑惑，直直盯着丫鬟回去的方向。

“那还用问？当然是回去拿面食的了。”一旁的老汉爽朗一笑接着道：“你放心，方小姐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自然不会令我等空手而返。”

“是啊！这些天来，方姑娘已是接济了不少妇人和孩童了。”老汉的笑声豁然，闻之令人格外亲切，又有人开心附和道：“说起来，我们还真得替那些，语不能言、身不能行的人，向方姑娘好好说个谢字！”

“谢谢方小姐啊！”

“多谢方姑娘救命之恩！”

“这本就是云济堂肩负地责任，还望诸位叔伯莫再这般说起，今日是轻寒思虑不周，疏忽大意，导致诸位叔伯空腹久等，轻寒实在心有愧疚。”方轻寒闻言走上前来，倾身朝众人行礼道：“不过叔伯们都请放心，轻寒已经安排翠玉回府上再取些熟食回来，一定人人都有。”

“那多谢方小姐了！”

听闻有了食物，众人俱都精神大振，喜笑颜开。

在这时，热烈的掌声自小溪边上由远及近，有人大笑着走了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灰色布衣少年正带着和蔼温暖的笑容。

懒散地伸了个腰，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简单朴素，束腰处缝补着几个大洞，举手投足间倒像个老气横秋的威望前辈。

他容貌算不上清秀，目光却炯炯有神，成簇地长发编织在身后，配上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剑，墨绿色的剑鞘无形之中又彰显了几分高贵。

走来时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望之令人如沐春风，有着一种说不出地奇特感觉。

“民以食为贵，方小姐出身富贵名门，却深感天下黎明百姓之疾苦，于危难中接济天下民众，挑重担于己身抗，实在是女中豪杰，令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愧不如。”布衣少年微微朝众人拱手抱拳，礼毕颔首示意道：“大家伙儿等候方小姐面食的时候，不妨先来尝尝我吉某人的手艺。”

这自称‘吉’姓的布衣少年言语优雅，诚意满满，靠前的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纷纷往布衣少年身后望去。

“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种类的烤鱼，这般焦黄程度，看样是是用细火足足考了一个时辰。”有人留着口水出言道。

“恐怕是京州玉膳坊的厨子也未必做了出这么多的菜品。”

不知何时，布衣少年的身后已停放着好几辆敞篷的马车，每一辆上面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佳肴。

“诸位还在等什么？尽情品尝吧！”优先分给了老人妇孺孩童，布衣少年笑着一挥手，大伙儿再忍不住口水，全都开动起来。

金黄的油汁从质感可口的鱼肉内挤压出来，而后带着融合的美味流入腹中，那种感觉不饿时便会觉得人间美味不过如此，更遑论此时的腹中饥饿。

幸好每一条烤鱼的骨刺都被香油柔滑的可以毫无负担的下咽，不然此时此刻只怕每个人都没法吃得这般畅快。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原本清清冷冷的山头似乎炙热起来，原本庞大的乞讨队伍也正在逐渐的收缩。

每个在温饱之后的人，并没有继续贪吃亦或是偷拿，他们都会自主的让出自己的位置，转身去扶持着身后未曾进食的人，如此一来，每个人都能尽可能的分到食物。

当所有人酒足饭饱之后，这才开始关注起食物的来源，毕竟就他们所知，水中的游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更何况是在这种天寒地冻、腹中无食的恶劣环境下。

每个人都不能保证花费一番功夫之后能不能成功捕捉到鱼，因为他们更愿意相信尽量的减少动作绝对可以降低腹中食物的消化，借此来保存体力，挨到第二天的清晨。

对于这种救命的方法，布衣少年并没有打算私自藏匿，他朝着众人一笑，便将自己的方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个法子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四五个人一组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这一条河水之中便隐藏着众多肥沃的鱼群，如今碰上这久雪未融的气候，土地之上自然很难再生长出足以供人果腹的食物，但是咱们必须要坚持着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会有一点希望。这水中的鱼儿是不会惧怕冰雪加身的，因为流水是可以通过流动来供给温暖，咱们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将食物的源头看向水中欢快的游鱼了，我可以保证，若非此种险峻情况，我定然更乐于在一汪清泉中看到它们，若是怀中还有些许干饼，也会毫不吝啬的向它们投食。”

布衣少年淡然一笑，随后接着道：“但是如今人人自危，唯有将主意打到它们的身上，才能避过这一天地劫难，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挨过了这一个冬天，明年初春时节我吉某人定然会准备数百股鱼苗倾入这条河中，为其续上一抹游色。现在我已将其中所有的因果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待会儿大家尽管动手，无论出现何种循环，都将由我一人承担。”

布衣少年含笑而立，将一众利弊都说道出来，等着众人商讨决定，他相信只有这样和盘托出，待会做事情时才能没有顾忌，如此才能起到储备食物的作用，那么他们以后便可以照着这法子度过一段时间。

众人围在一起也不是法子，最终挑选了几个读过诗书的人，由他们商榷着最终答案。

布衣少年站立场中十分随意，并不急待着众人的答案，而是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一位女子。

温淑仪容，静动皆如一汪池水之中含苞待放的青莲，傲然独立已是不可方物。

比起看一群满心欢喜的汉子，少年显然还是对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更感兴趣，若是可以，还真想上前询问她的芳名。

只可以面前的几个大汉并没有给他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一个浑身壮健、头上缠着一圈丝带的男子站了出来，他面容粗犷，说出的话语声如洪钟，气势十足：“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多谢少侠的此番义举，如若不是有了少侠无私奉献的这顿美食，只怕我们这群难兄难弟很难捱下去。我们都是粗人，头脑皆不如少侠灵活，一切都由少侠做主，但凡是由用得着我阿强的地方，就请少侠尽管吩咐，我阿强一定竭力完成。”

“是啊！若是没了少侠的这一顿，我们只怕早都因饥饿而赶赴黄泉了，咱们虽然没学过大道理，但是对于救命恩人，我阿全是说什么也得拿命来报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而已挤进了人群，发声道。

“小伙子，你的好心好意老身都看在了眼里，你若是有什么注意就尽管去做，我们一定支持你。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变化，也还请少侠放心，老身一定第一个为你去扛。”一个须发皆张的老人也站了出来，为心中的感动所出言。

“是啊少侠！若是有什么想法，还请说出来吧？”阿强一腔热血已在胸膛中滚动。

“好，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么接下来小生就多有得罪了。”布衣少年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而后便正色安排道：“首先分出妇女儿童，让她们在一旁休息，其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自行分成五人一组，随我来。”

“河边有一处灯草长得十分茂盛，咱们只需要先将灯草编织成渔网，就可以进行捕鱼动作了，五人一组将灯草纵横交错编织即可，每张渔网的大小按照河道的宽窄就好，高度只需一尺，我这里还有几张编织好的渔网，暂且先做参考，咱们此刻受困的兄弟姐妹太多，唯有尽可能的多编织一些才能做到人人都有份。”。

“小郑，你来教他们如何编织渔网，队伍里的五个人中来上两个人，随我一同前去看看具体下网的位置。”布衣少年从身后的一辆马车处喊来了一个身穿黑色布衣的少年，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其余人赶往河道。

这里用灯草编织的渔网并非是一张平面渔网，而是编织完成之后还要进行收拢，制作成一个扇形的收集网，而后在这面扇形网中留出一个三寸宽的圆形空洞，在空洞处用紧促的细绳缝补起来，如此渔网便成功制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