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醒来时,日已高升,把小屋照得暖洋洋的。
朦胧的意识刚刚清醒些,王泰便回想起了府衙墙外那黑衣刺客的镖箭向自己袭来的一瞬。他顿时惊起了一身冷汗,猛坐起身子大喝了一声“贼人休走”!
小屋中的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阵,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王泰举目望去,却见到三位兄弟都挤在这小屋中,或站或坐,唯有他躺在床铺上,胸前伤口刚换了药,还残留着几分刺痛。
“看二哥这精神,该是没事了。”说话的是王亮,他刚用热水洗了条毛巾,递到王泰身前道,“来,二哥,擦把脸。”
王泰接过毛巾,精神还有些发懵:“这是什么时辰了?”
“正午了。”大哥陈平关笑道,“江姑娘都去造午饭了,大伙正商量着你要是还不醒,就把你那份粮给吃了。”
说罢,三位兄弟又是一阵畅快的大笑。
王泰却一脸焦躁道:“昨夜那贼人头领,抓着了么?”
“让他跑了。”陈平关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恢复了笑容,“不必记着这事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的了。等他好了,我们也早寻着机会离开武昌城了。”
“关键是,武昌城里过了两夜,咱家大人毫发无伤。”杨亮也笑着,从王泰手中夺过那擦完脸的毛巾,得意道,“昨天那场仗,咱们赢得漂亮!”
“但还不能大意。”裴士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愁容,“从今天起,这府衙里就没有衙役帮手了。府衙外什么状况,我们也全然不知。”
“不必担心,我们这有江姑娘在!”杨亮笑道,“江姑娘的计策有多厉害,昨天大家都亲眼见识了。江门刺客都奈何不了我们,这武昌城里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到这里,杨亮突然对王泰一笑:“对了,昨日二哥中了那贼人镖箭的毒,是江姑娘出了府衙寻得了药剂,才把你救回来的!”
“江姑娘?”王泰一愣,“她救的我?”
杨亮点头道:“二哥,你之前对江姑娘那般无礼,她还救了你性命,你该知道她不是坏人了吧。”
王泰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忽然跳起身子,也不顾病体虚弱,只管气势汹汹冲出了小屋门去。
小屋外的院落里,横竖的尸体虽被清理一空,却仍剩下了许多血迹刀痕。钦差和知府两位大人正在院中搬了个棋座对弈,却忽然看到王泰闯了出来,微微吃了一惊。
王泰急忙向二位大人抱了一拳,道:“大人,可知道江姑娘在哪里?”
钦差指了指仓库,王泰便回了个礼,也不顾三位弟兄的阻拦,硬生生扯开了仓库的木门。
江月容在仓库里支起了一个小桌台,搬过了一坛水,正淘洗着生米。忽然听王泰拉开了大门,她只冷冷望了一眼,却没见几分惊慌。
王泰魁梧的身子在门口一站,挡住了身后大半的阳光,只透出一个喘息难平的高大人影落在了桌台上。他虽气势汹汹,此刻站到了江月容面前,却反而被无数话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江月容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便对着桌台上那影子淡淡挖苦了句:“伤好了么,这般躁气?”
王泰憋红了脸,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江月容面前。这一下,反把江月容给惊着了。她急忙后撤了半步,从手边抄过一根擀面杖如刀兵般指着王泰,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江姑娘救命之恩,俺王泰做牛做马,定当图报!”王泰喊罢,突然把脑袋磕进地砖里,连砸出三声闷响。这下子,不光江月容,连王泰身后的三位兄弟都给吓着了,急忙前来拉拽,似摔跤般扯住王泰的身子,怕他镖箭毒刚解,又把脑子给磕坏了。
“江姑娘,你的本事,俺王泰心服口服!”王泰被杨亮扯着脖子,仍奋力喊道,“从今天起,江姑娘的兄弟就是俺兄弟,江姑娘的仇人就是俺仇人,江姑娘的亲人就是俺亲人!”
“二哥,别乱说话,叫人误会了!”杨亮说着,与陈平关、裴士林兄弟合力,硬生生把王泰横着抬回了隔壁的小屋,只剩了江月容愣在仓库里,一脸茫然。
“王泰这刀客,看起来怪吓人的,其实倒也是个挺孩子气的人。”知府望着那兄弟三人把王泰架回了小屋,抚着胡须对钦差窃笑道。
钦差手中捻着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年在西北,这兄弟四人里最难对付的便是这王泰。”
“哦?”知府难得清闲一日,被这话勾起了兴致,于是拱手问道,“请大人详谈,助个棋兴?”
钦差落下棋子,缓缓道:“那些西北刀客虽是流匪草寇,却大多是被当地官府重税苛政给逼反的,并不是天生恶人。他们做事,也讲规矩法度,知道分寸,明白谁能杀,谁不能杀。我去西北剿匪平乱,头年便杀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头目,震住了关中刀客。刀客里也有好编造流言的,便传了些我的恶名,喊了几声要杀我告慰弟兄亡灵的口号。普通刀客也都知道这其中虚实,不过图个嘴瘾,并不真想动手。”
说到这里,钦差却指着那王泰的方向笑道:“偏偏这王泰,是个直性子。他听了那些留言,当天便来行刺我,被我活捉了。我看他虽莽撞,却不是恶棍匪徒,不愿杀他,便把他放了。怎知道,他每天夜里都来行刺我,连闯了二十多个晚上,搅得我夜夜不能安睡。”
说着,钦差抚掌大笑,全然不把这往事里的险处放在心上。知府却听得心惊,轻声问道:“这王泰若真如此执拗,大人你怎敢把他留在身边?若他行刺之心至今还未死,却如何是好?”
钦差笑着,又指了指江月容道:“知府大人刚才看见那王泰如何叩拜江月容了?”
知府点头。
钦差继续说道:“你知道,王泰为何认了陈平关作大哥?”
知府摇头。
钦差放眼望向天际,轻轻叹了口气道:“王泰这人,也是个苦命人,他父母是被一个不守规矩的刀客杀的。他练刀,是为了报仇。可惜武艺不精,追了那仇人许多年,就是胜不过他。最后,是陈平关替他杀了那仇人,报了大仇,所以他认陈平关作了大哥。王泰性子虽耿直,不懂变通,却是个极认道义的人。若别人有恩于他,他必对此人肝脑涂地。当年王泰拜陈平关的动作,与刚才叩拜江月容可是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大人你也曾有恩于王泰?”
钦差笑了笑,望向了那热闹的小屋。
“当年陈平关去杀王泰的仇人,是我命他去的。”钦差缓缓道。